散落在地上的残渣碎屑很快被下人收拾干净,郑蔻也已吩咐下去让人重新煎药,李仪则坐在大堂内喝着茶静等薛瓘回来。
她和薛怀昱夫妇压根不熟,几乎是没话说。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郑蔻便已经向外面张望起来,好奇道:“这二弟怎么还没回来?”
堂内无人接话,李仪自然也懒得搭理。
郑蔻却也不觉尴尬,转头面向李仪时笑得那叫一个亲切和蔼,“公主,二弟不知还要等多久,今日天气好,不若我带你出去走一走透透气?”
“那就有劳长嫂了。”李仪不假思索就答应了。
在起身之际,就见郑蔻眼中划过一缕得逞的笑。
就这点伎俩还想糊弄谁,李仪倒想看看她准备了一出什么样的好戏。
出了薛府的正堂之后,郑蔻就带着李仪在府内到处闲逛,期间时不时的与李仪寒暄几句,李仪也都是敷衍应对。
走着走着李仪就发现这个方向越来越熟悉,是她曾经翻墙潜入薛府时所到过的地方。
郑蔻想把她往这边引,李仪就偏不如她的意,于是停下脚步转头望向另一条竹林小道,“诶,那边似乎有个园林?长嫂,要不我们去那边走走?”
郑蔻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脸上的笑颇有些为难,“那园林没什么景致,我带公主去别处走走吧。”
李仪依旧固执己见,“看看总也是无妨的。”
“公主说的是……”郑蔻强颜欢笑地附和着,随即趁李仪不注意时悄然朝身旁婢女使了个眼色,那婢女便不动声色地转身离开了。
李仪虽然目视着前方没有往后看,但也能察觉到身后少了个人。
看来郑蔻还有后手。
薛府的园林确实并无特别之处,标准的曲径回廊与凉亭水榭,两人刚走进长廊里,忽然看见池边的小道上有两个身影,正是薛瓘和薛府的婢女。此时那婢女正倒向薛瓘怀里,眼看两人就要抱在一起了,薛瓘却突然往后撤了一步成功与其错开,但见她重心不稳即将跌进池水里,薛瓘还是出手拉了她一把。
短短的几秒钟内,李仪的眼角余光瞅见旁边的郑蔻脸色是变了又变,她估计也是没想到薛瓘居然会躲开。
婢女被薛瓘拉回来稳住重心后,薛瓘似乎对她说了句话,只见她当即便跪倒在地。
由于隔了些距离,李仪这边听不清他们说话。
郑蔻的脸色原本已经沉了下去,但她很快调整好状态,满怀歉意地转向李仪道:“公主恕罪,这婢女原是二弟的通房丫鬟,两人自幼一起长大,情深义重,此番相见才会这般情不自禁,我回头定会好生教训她,不让她碍了公主的眼。”
“无妨。”李仪镇定自若地望着那两人,眼中平静如水波澜不惊,“既是驸马的通房丫鬟,只要驸马喜欢,大可带回公主府做个侍妾。”
什么通房丫鬟,她根本就不在意,更何况这还不一定是真的。
在郑蔻怔愣之时,李仪更是扬起嘴角满眼眷恋,远远遥望着池边少年的身影,“我只要他这个人在我身边就好,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纵使他心有所属又如何。”
话说完李仪依旧是面不改色,其实心里早已经虚得不行,好在薛瓘听不到这些话,否则估计他吓都得吓死。
郑蔻哪里料到李仪会是这种反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李仪本以为郑蔻安排了什么样的好戏,没想到就这?老掉牙的套路,一点水平都没有,李仪都懒得戳穿她。
“夫君!”
她朝着薛瓘的方向大喊了一声,还特意用那种极其娇柔的语调,薛瓘回过头来看见李仪却没有丝毫意外。
虽然李仪在故意矫揉造作,但是这声“夫君”叫得还是很好听的。
“子衿,你来了。”薛瓘亦是笑着回应她,看见与她同行的郑蔻也仍旧没有任何讶异,甚至都没有理会她,目光一直落在李仪身上,“我正想回前堂找你,却有丫鬟来说你在此处等我,可有让你久等了?”
“没有。”李仪摇摇头,随即看向跪在地上的婢女,“她是何人?”
虽然知道实际情况,但她还是想问一嘴。
薛瓘则对那婢女说道:“你自己与公主说明情况,兴许还能得到公主的宽恕。”
“公主殿下恕罪,是奴婢该死!”婢女当即转过身来朝李仪俯首叩拜,语气中不难听出惊慌,“奴婢只是薛府的一个丫鬟,见二公子宽厚仁义,于是便心生妄念,企图留在二公子身边侍奉,公主殿下,奴婢知错,是奴婢罪该万死……”
听着婢女这番言辞,郑蔻怒目圆睁地瞪着她,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只能隐忍。
看这婢女如此惊惶的模样,李仪斜睨了眼薛瓘,也不知这小子跟她说了些什么,竟让她这么害怕,难道说的是她李仪会吃人不成?
李仪原本都懒得戳穿郑蔻,但事情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她自然也不能再装傻充愣,“郑夫人,怎么她所言和你说的不一样呢?”
不等郑蔻回话,李仪又转向那婢女询问道:“你不是薛郎的通房丫鬟吗?”
婢女闻言又俯首磕了个头,当即否决:“公主,奴婢不敢隐瞒,奴婢只是薛府的一个普通丫鬟,不曾侍奉过二公子……”
“你——”郑蔻顿时怒不可遏,却偏偏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干瞪着眼睛。
李仪默默与薛瓘对视一眼,眼中同时划过一缕不易察觉的笑。
从婢女将汤药洒在薛瓘身上开始,他就知道有人给他安排了一场好戏,索性顺势而为,策反郑蔻安排的人不过是几句话的事。至于李仪那边,他也毫不担心,因为他相信李仪有这个明辨是非的能力,最后的结果也如他所料。
“郑夫人,照这么看,你是在挑拨我与驸马的关系了?”
郑蔻大为一惊,愣在原地不敢出声。
夜幕将至,朱雀大街上行人稀少,城阳公主府的马车缓缓行驶在街道上。
坐在车厢内的李仪倚靠在窗檐,漫无目的地看着街边的景物与行人,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了很久,才终于听见薛瓘那清亮带笑的声音响起:“再这么一直歪着头,我看你脖子是不想要了。”
从两人坐进马车里开始,就谁也不说话,李仪更是一直在看着窗外,两人之间的气氛异常沉静。
此时由薛瓘率先打破沉寂,李仪也就顺势收回了视线,扭了扭脖子发现确实有些酸痛,她看了眼薛瓘又很快移开了目光。
而薛瓘和她四目相接时,也是很快垂下了眼帘。
两人在外人面前总是那么从容自若,配合默契,然而单独相处时气氛就有些尴尬起来,更何况还是在这种狭小的空间内。
李仪没有说话,薛瓘又接着道:“你打算如何处置郑氏?”
一说到郑蔻,李仪就瞬间扫除了所有不自在,单手撑着头眸光愈发意味深长,“她老爹和你的便宜大哥都身有一官半职,这天天上班多烦啊,还是让他们老实回家待着吧。”
之前在薛府郑蔻挑拨她与薛瓘的关系,李仪直接将此事闹到了薛怀昱面前,让郑蔻瞬间成为了众矢之的。
可她到底只是一介女流,李仪并不能将她如何,只能从她的父亲与丈夫身上入手。
作为父亲没有管教好女儿,作为丈夫任由妻子陷害自己的弟弟,他俩也并不无辜。之前李仪还不好直接和郑蔻撕破脸皮,这下由头不就有了,她直接和薛家说明了此事,她与薛瓘今后都不会再同郑蔻有任何往来。
郑蔻若再敢生事,就是公然与皇室作对。
至于那个被薛瓘策反的婢女,李仪则为她赎了身,并且给了她一笔小钱,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你倒是挺会为他人着想。”薛瓘也是笑得意味深长。
“害,过奖过奖!”李仪则不好意思地挥了挥手,接着又将目光转向车窗外。
三日之后,乃是归宁。
雪停了两日,今早又开始下了起来,即使在屋内,也能感受到从外面渗透进来的寒意,更何况昨晚的碳火早已在半夜燃尽。
李仪和薛瓘这几天都是以划分楚河汉界的方式同榻而眠,只为让监督他们的兰沁放心。
毕竟是新婚燕尔,不能太早分房睡。
薛瓘恍惚间从睡梦中醒来,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紧挨着自己,睁开眼一看直接吓他一大跳——原本跟他保持着距离的李仪,此时早已“越界”,整个人都紧挨着他,女子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
好在两人身体中间还隔着棉被,这才不至于让他意乱神迷。
许是今早太冷,她便不自觉的靠了过来。
勉强镇定下来后,薛瓘很快便适应了她的气息,可瞧着她那张熟睡的面容,又不免让他心神悸动。趁着她未醒,薛瓘缓缓向她靠近,轻轻在她眉间落下一吻。
如果时光能定格在这一刻,那该多好。
只是在他看不见的锦被之下,女子的指尖蓦然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