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西洲,天麟派。
沈慕与问道峰何长老何润之共赴此地,甫一落地就被护宗弟子毕恭毕敬地迎入宗门。
天麟派毗邻宵明大泽,坐落于沐阴山东侧。
不同于青玄剑宗之恢弘壮美,两人迈入宗门入目的便是一座玄黑铁塔,矗立正中,如擎天巨柱。
周边殿宇呈弧状坐落于它周边,与褐色土壤相映,看着颇有些野性粗犷之美。
“此前我从未来过天麟派,听闻此处与中州大不相同,如今看了方知所言不错。”何润之抚须道。
沈慕环视一圈,他无声地释放出灵力,向周边探去,却被无形的阵法打断。
何长老感应到他的动作,目光扫过面前的引路弟子,向沈慕传声道:“天麟派数百年来监察妖族,防备甚重。明里暗里应有不少机关阵法。”
沈慕传声回应:“谨慎为重,倒也并无不妥。若真缺了机关法阵,那便是悔之晚矣。”
“看来剑尊对梦妖出逃之事有所猜测?”
“五大妖之一的梦妖遁出,天麟派难逃监察失职之咎。但我所在意的是另一桩——就算梦妖身处幻境行踪隐蔽,可百年来,难道天麟派当真无人察觉么?”
闻言,何润之双目微眯,抚须不语。
两人俱是默了片刻,何润之传声道:“剑尊所言,莫非是怀疑天麟派中有人与妖族勾结?”
“猜测罢了。此次天麟派邀我们前来,应当就是为了不教我们笃定这想法。”
沈慕面上仍是一片漠然。
两人谈话间已到了天麟派大殿,一名身材威武、长相英气的中年男子正端坐其中,在他身侧,一左一右地站着两名面容白净瘦削的青年,竟是外表一模一样。
——这便是天麟派掌门司马怀与孪生子左长老、右长老了。
一望到沈慕与何润之的身影,司马怀便起身相迎。
“琢光剑尊与何长老远道而来,在下不甚荣幸啊。”
何润之笑道:“司马掌门不必多礼。”
沈慕道:“虚礼可免。司马掌门,我们此次前来是为梦妖之事。”
沈慕开门见山,连一句客套也无,可司马掌门面上却全无不快,反而引他们坐下,坦然道:“剑尊所言不错。此事是天麟派之过失,近日我亦有调查。”
他目光一转,对身旁的双子道:“阿左,你来说。”
左侧的年轻长老微微行礼,神色端肃地开口:“诸位有所不知,为监察五大妖动向,天麟派中设有五大堂,每堂中又设有元婴之上的长老。”
“而监察梦妖的第三堂,其堂主正是掌门之妹,长老花漪。可如今我们才知,花长老早已身中顽疾,强撑病体多年了。”
沈某眉峰微蹙。
何润之亦道:“我记得花漪仙子修为高深,尤擅御兽之术,怎会得了重病?”
司马怀听了这话垂下眼睑,眸光灰暗。
左长老回应道:“抱歉,此事涉及到我派秘辛,不便全部托出。但花长老之疾为心病,她平日不甚与人交往,看似毫无异样,可如今我们一查,才知她早已病入膏肓了。”
此时一直沉默的右长老开口接道:“花长老被梦妖乘虚而入,编造了虚假幻境,竟沉溺其中难以自拔,故而职责失守也毫无察觉。”
司马怀道:“自从我随义父改姓,小漪就与我生分了不少。如今她心疾难愈我却不知,是我这兄长的过错。”
威武的男子低下头颅,明明仍是年轻的外表,一时之间竟现出难以遮掩的疲惫之态。
何润之与沈慕对视一眼,默了片刻后开口劝慰道:“天麟派职责重大,事务繁多,司马掌门平日奔波劳碌,不必自责。”
司马怀听了这话神色却并未明快,摇头道:“何长老不必给我这台阶,错了就是错了。”
他站起身,望着大殿之外的五大堂。
“如今我已让小漪放下重担,专心养病。日后第三堂便由其他长老接任。”
一时间,殿内众人皆是默然。
“万幸的是如今梦妖已除,青玄剑宗弟子果然名不虚传。”
司马怀转身对沈慕道:“听闻是琢光剑尊座下大弟子兰决与二弟子顾从星所为,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沈慕冰蓝色的双眸与司马怀对视,神色仍是古井无波。
“他们此举的确做得不错。”
而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毫不遮掩的脚步声,随之传来一道清朗笑声:“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如今居然也能被两位大能夸赞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道颀长身影款步而来,他发系绛紫长带,手持雪色折扇,眉目清远,唇角微扬,端的是风流倜傥佳公子。
那张与顾从星有五分相像的面容之上尽是悠然笑意。
他与沈慕与面露惊讶的何润之对视,道:“好巧,琢光剑尊与何长老也在此处。”
“哦,顾大公子,你来了。”司马怀对他颔首,又对沈慕两人解释道,“此次除了你们两位,我也邀了顾氏之人前来商议。”
顾明庭被引至座上,端起茶杯押了一口,一副闲适做派。
“此前司马掌门送来的信件中已解释了花长老一事。当真令人难过。”他言至此处眸光微沉。
但不等司马掌门回应,他便又继续道:“不过既然事情已调查清楚,也有了后续对策,我认为便可不再执着于梦妖……不如放眼未来之事。”
何润之思衬片刻道:“顾公子所言是仙门大比一事?”
“正是。”
司马怀道:“仙门大比群贤毕至,天骄云集,其重要性自是不言而喻。但大会戒备森严,历年亦是未出过差池。”
他目光一转,语气有些低沉:“顾公子可是担心会有妖族闹事?”
双子长老的目光显出不虞。
顾明庭与他们对视,仍是悠闲自得模样,不紧不慢地又品了口茶。
“毕竟五大妖中疫妖早已伏诛,如今梦妖又被抹杀,其他三大妖……就算坐镇的冥君算个明辨是非的,也难以保证其他两大妖没有想法不是?”
何润之也抚须颔首道:“此言有理。”
司马怀坐回位置上,对顾明庭道:“顾公子莫非不怕魔族作乱?”
听了这话,顾明庭笑意更盛。
他摇了摇扇子,缓缓开口:“魔族可没有妖族那样的好运,有位识大局的首领,他们每天满脑子都是怎么冲出伏神林,杀个片甲不留。”
“若是他们不作乱,那才更令人担心些。”
他这话说得轻松,可其他人面上倒是更凝重了。
何润之敛眉道:“我原以为,身为魔尊之子的魔蛟被剑尊生擒,他们应是会消停一些。”
沈慕抬眸,对顾明庭道:“魔蛟未杀,也是作为质子。”
“不错。自从魔蛟被擒,他们的确安分了些,但仙门大比事关重大,难保他们不会声东击西。”
顾明庭摇着折扇,面露正色。
“故而,我想请求琢光剑尊,在仙门大比时留守青玄剑宗,以防魔族强抢魔蛟。”
此言一出,天麟派三人皆是讶然,沈慕与何润之对视,垂眸思衬。
片刻后,沈慕平静道:“此事我会考虑。”
见司马怀与顾明庭皆是再无言,沈慕眸光环视一圈,起身告辞。
何润之亦跟随他动作,对众人道:“既然商议已了,我们也不再叨扰了。”
司马怀自然起身相送,直到他返回大殿,却见顾明庭仍端坐在原处,含笑望着他。
“怎么,要放任剑尊与何长老去查探花漪仙子状况了?”
司马怀轻叹口气。
“眼见为实,若他们这样才能相信我所说,那便由他们去吧。”
顾明庭摇着折扇,但笑不语。
司马怀与他无声对视片刻,扬眉道:“顾大公子还不走吗?”
“司马掌门何必急着下逐客令?”
顾明庭站起身,折扇掩面,眸中光彩涌动。
“我此番前来,可是为了递一桩好亲事的。”
***
宵明大泽与沐阴山交界处,一名少年浑身血染,拔足狂奔在森林之中。
他周身尽是参天巨树,茂密到令人心悸的枝叶簇拥相连,将天光死死地遮挡,只留下一片森寒阴翳。
“啊!”
他被树根绊倒在地,惊惧回头。
在他身后,一个两人高的妖兽靠近,尖牙之中还残有前一名修士留下的血肉。
“救!救命啊!!”
少年嘶吼着呼救,却只得到了空荡荡的回音。
他心底冰凉一片。
妖兽发出怪声尖叫,如同嘲笑一般。它悠然靠近,欣赏着少年的绝望,张开了血腥大口——
就在此时,一道飞箭破空而来!
“唰——!”
那挟着火光的箭镞一举射中了妖兽心口!
刹那间,妖兽身上燃起熊熊烈焰,它挣扎扭曲着发出尖鸣,最终化为一片焦炭。
少年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突变,直到火光熄灭,才意识到自己竟已死里逃生。
他缓缓仰头,只见不远处一道赤色身影从树枝上跃下,金纹红衣在空中鼓动,如天境烈焰降落人间,焚尽无边幽暗。
“……司、司师兄?”
手持长弓的司君剑缓缓走近,他湛然凤眸微挑,眉心红痣一点,面若工笔京花图,多一笔则女气,少一分则平淡。
秾丽牡丹面,凛然不可侵。
他神色冷傲,甩给那名弟子一颗疗愈灵丹,便又负弓向前行去。
东阴林中妖气森森,正是天麟派弟子们历练之地。然而每人皆需量力而行,不得莽撞擅闯林中深处。
否则,便要如被刚刚那名弟子与他的同伴一般,用性命为自己的鲁莽付出代价。
他释出灵力感受周遭,脚步一顿。
面前的古木之后钻出一只状若白兔的小妖兽,它浑身雪白,毛茸茸的身子跳了跳,一点点靠近司君剑。
司君剑目光凝视着它,并未动作。
妖兽的绿色双眸眨了眨,似是十分好奇,已然蹭到他的身侧。
然而转瞬间,变故突生——
白兔妖兽张开嘴,其中不是兔牙平齿,而是混着修士碎肉的三层锋利尖牙!
它的嘴巴像是裂开一般,眨眼间就已经张到人头一般大小!
“嚓——!”
司君剑丝毫未惊,刹那间就已手握箭镞,猛地刺下!
那妖兽全然未料到司君剑竟是早有防备,结结实实地挨下这一重击,发出一声尖声嘶吼。
它极速后撤,不再掩饰自身妖气,筑基修为暴涨至金丹后期!
白兔般的表皮被从中间撕破,探出一只狰狞鬼手,逐渐长出丑陋原型。
然而司君剑却并未给他变形的喘息之机,已然搭起三支灵箭,向着那妖兽的方向瞄准——
“铮!!”
指尖张开,三支灵箭携带着灼灼火光直击妖兽身躯!
“吼——”
它被烈焰灼伤,嘶吼着向司君剑飞奔而来!
它虽不能化形却已有神智,看着眼前使用弓箭的修士,它只有一个念头——靠近!
近身战,不给这个该死的人类射箭的机会!
然后它在逼近司君剑时,看到了司君剑眸中讥讽冷笑——
“?!”
它心中警铃大作,刚要后撤,却感到心口已经被穿刺而过。
“吼!!”
司君剑冷哼一声,将长剑从妖兽心口拔出。
他手中灵剑锋利无匹,剑身之上萦绕着赤金剑芒,一见便知绝非凡品。
更令人惊叹的是,那灵剑竟会自己吸食血液,不过眨眼之间,沾满鲜血的剑身就已恢复洁净。
司君剑盯着那挣扎垂死的妖兽,声音冷硬:“伪装低阶妖物闯入森林外围,诱杀近十名弟子,你的罪业,配得上诛邪剑出鞘。”
“死吧!”
他毫不犹豫地补刀,将那只妖兽彻底斩杀。
司君剑将诛邪剑归鞘,转身向外走去。
归时路亦是来时路,他望着地面上的血迹,眸光顿了顿,又很快地收回视线。
“迢迢。”他声音极轻地开口。
“嗷——”
银狼般的妖兽刹那间显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