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寺地处永清县南郊，这么多年香火一直很旺，段红绫小的时候还跟段不祥一起来这里给虎子求过一条朱砂手串，然而这么多年过去，她再次来到十方寺，心境已然大不相同。

今日来拜神的人不少，段红绫和莫士元从牛车上下来，顺着人流走了进去，直直地走到了大雄宝殿里头去。

殿里前排的位置不是谁都能挤进去的，段红绫凭着灵活的身段，拿着香在人群中穿来穿去，终于走到了前头。

她拿着香，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儿啊，儿啊，你死得太惨了，信女只求佛祖保佑我儿早登极乐，下辈子投胎到大富大贵之家，来世不要再做苦命人了！”

莫士元被挡在了后头，不知如何进去，正是一筹莫展之际，便听见了她歇斯底里的哭声。

站在前头拜佛的大多是女子，听见她哭得凄惨，心中多少有些不忍，便没有再往前挤去，留了些空地出来，莫士元这才跪在了她的身旁，小声道：“大人，此乃何意啊，还请大人明示。”

段红绫见他终于来了，身子一歪就倒在了他的身上。莫士元身子一抖，听她压着声音道：“待会你就知道了，你现在先安慰我。”

他迟疑片刻，伸手揽过她的肩膀，轻轻地拍了几下：“夫人……别太伤心了，老子曾言，故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所以——”

“你有病啊？”

她下手拧了莫士元大腿一把，又抬眼去看他，“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这里给我说孟子？”

“夫人，是老子不是孟子。”

段红绫瞪了他一眼，干脆趴在蒲团上大哭道：“我的宝贝儿子啊你快回来吧，你爹又是个靠不住的，没了你我也活不下去了，这日子要怎么过啊！”

莫士元忍痛干咳了几声，只好闭上嘴巴，默默拍打着她的背以做安慰。

殿中有一个热心肠的大娘上前道，“你这人怎么回事，没看你娘子都伤心成这样了，还不赶紧安慰，万一伤了身子就不好了！”

莫士元束手无措，结结巴巴道：“大娘，在下怎会不心疼呢，只是家中出了这等事，在下确实无能为力。”

“莫要说我家娘子了，在下也是多日不眠不休，若不是还记挂着世俗之事，一早就随我儿子去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挤眉弄眼，试图弄出点眼泪来。那大娘看了看二人，在心中腹诽：“这位夫人也是不容易啊，儿子死了，相公看起来也不太聪明，实在是命苦啊。”

她面露不忍，出言道：“二位可去罗汉殿里请净空大师帮令郎点一盏长明灯，之前我便听说，不少人点了长明灯后，第二日晚上先人便会托梦寄语，也算是能一解二位的哀思。”

“多谢大娘，大娘如此心善，想必日后必有福报。”

段红绫在地上嗑了几个头才起身，依偎着莫士元去了罗汉殿，去找那个什么净空大师。

依据武胜的交代，这净空就是无能大师的徒弟，当时就是他将武胜介绍给无能大师的，因此只要接触了此人，便有了见到无能大师的机会。

净空初看很是俊俏，再仔细看便会发现他高低眉，大小眼，嘴角垂尖且双唇极薄，一看便是凶恶之像。

他知晓了二人来意，施礼笑道：“二位施主所愿贫僧已知晓，只是长明灯一事并非一日能成，需二位每日辰时起爬到佛寺最高处的仁寿塔，将塔顶的灯油带回至燃灯殿，连续七日后令郎的长明灯才能燃起。”

段红绫心中一喜，原本她还担心在十方寺待得时间太短找不到证据，如今能在此处住上个七日，定能把整个寺庙翻个底朝天。

于是她含泪道：“莫说是七日了，只要能让我家大郎早登极乐，就算是七百日我也肯做。”

“夫人说得不错，如今大郎不在了，我们二人往后的日子，也不知如何过下去了，”莫士元掏出一个钱袋，“这些银两乃是我们全部的家当，便当做是我们捐给佛寺的香油钱，还请大师收下。”

净空双掌合十：“阿弥陀佛，二位施主一心向善，与佛有缘，佛祖必会保佑二位一生顺遂，平安无虞。”

他引二人到厢房，又吩咐小沙弥照料二人，才施礼离去。

方才一路走来，段红绫都没见到左右两旁的房间住了人，不知是这净空故意为之，还是十方寺的空房如此之多，便暗自留了一个心眼。

她关上房门，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看向站在门边的莫士元，“你刚刚给了净空多少银子？”

“三十两。”

她重重地把茶杯放下：“什么？你怎么给这么多？”

莫士元点了点头，段红绫气极，“我就带了三十两出来，那这几日我们哪里还有银子可用？”

“大人，我——”

“叫夫人！”

他讪讪然：“夫人，那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能先用我俩的钱了，等回去之后再从账目里支出去。”

莫士元不安地搓了搓手：“可是，在下一分钱都没有……”

段红绫无奈道：“算我倒霉，先用我的吧。”

这回来十方寺乃是有正经事要做的，故而二人在房里歇了一会，便出了门在寺庙里转悠。不过二人不想打草惊蛇，也不敢找人打听，只是到各处看看熟悉地形，顺便试试能否遇见无能大师。

段红绫逛了一日，觉得这十方寺里头就是一个销金窟，到处都要花钱，连吃斋饭也要钱，虽然一份只要十文钱，可两个人便是二十文，一日吃两餐便是四十文，连续吃个七日那还得了。

故而她只买了一份斋饭回来，两个人分着吃，吃完了还是觉得饿，莫士元眼巴巴地看着她：“大人，要不我们再买一份吧？”

“吃什么吃，我们来就不是为了吃斋饭的，”她摸了摸肚子，“快点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莫士元只能应下，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自己和段红绫同住一个房间，这房里又只有一张床，那这些日子岂不是要一起睡了？

他心中有些忐忑，迟疑道：“大人，今晚我们二人怎么睡？”

段红绫头都没抬，不解道：“睡觉还能怎么睡？”

不等莫士元回话，有人敲响了房门，她赶忙去开门，见净空站在门外。他双掌合十，对二人道：“二位施主，长明灯的事情已经办妥了，明日一早，记得去仁寿塔取灯油。”

二人双双道：“多谢大师。”

待净空走后，段红绫透过窗户看了眼月亮，她打算今晚夜探十方寺，只是如今时间还早，得等到丑时左右再行动。于是她打算养精蓄锐，先歇息一会再说。

莫士元看她要睡觉，连忙道：“大人，这床——”

“你睡里面，我睡外头，方便我保护你，”段红绫见他不答话，又神色尴尬，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意思，没好气道，“行了行了，我睡地上你睡床上还不行吗？”

“大人，不如还是我睡地上吧。”

“你放心吧，我习武多年，身子骨都比一般人硬朗，就一晚上冻不死我。”

她说着说着，便把外面的衣服脱了垫在地上，莫士元赶紧伸手挡着眼睛，又问：“大人，要不叫人拿多一床被子过来吧？”

段红绫已经躺下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别说话了，快点睡觉。”

莫士元只好爬了上床，躺在了最里侧。外头的灯逐渐熄了，他却毫无睡意，还有些心烦意乱，唯有透过窗户盯着夜空中的月亮，才得以寻回内心的平静，可这份平静没过多久，便被段红绫均匀的呼吸声所打破。

“大人，大人，您睡着了吗？”

他僵着身子挪到了床边，脖子却不敢乱动，双眼直直地看着屋顶。

段红绫的呼吸声戛然而止，“你到底还睡不睡了？”

莫士元不敢说话了，强迫自己闭上双眼，心中开始念起千字文来。他念到一半，忽然听见段红绫猛然从地上爬起来，他扭头看去，没想到她竟在拼命解着身上的衣服。

他吓得呆愣当场，连话都忘记说了，片刻之后，便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似是有人走到了他们房间的门前，要把门推开。

就在那时，段红绫闪身上床，躺在了被窝里。下一刻，房门被推开了，有一个老婆婆探头进来，莫士元骇然，不知如何应对，幸好段红绫立马扭过头去，边揉着眼睛边问：“大娘，你找谁呀？”

那老婆婆笑了笑：“哎呀，走错了，真是不好意思。”

说完便关上了房门。

莫士元顿觉段红绫松了一口气，“大人——”

她立即伸手捂着他的嘴巴，双眼中尽是警告。

方才她忽然听见有脚步声，立即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的衣服太过齐整，哪有人睡觉会穿成这样，便想着把衣服解开。谁曾想那人就直接推门而入，幸好当时自己动作够快，马上躲进了被窝里，才没有露了破绽。

段红绫听得出来，外头那人就站在门外还没离开，她脑子一转，只好顺水推舟道：“怎么了相公，今夜想跟我玩风流县令爱上美娇娘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