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红绫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用力甩了甩脑袋，逼近莫士元问，“你真的不讨厌我？哪怕是一丝一毫也没有？”

莫士元点头如捣蒜，“大人，您这是怎么了，大人聪慧机敏率真纯良，在下仰慕许久，岂会讨厌您呢？”

“仰慕？”

她浑身一抖，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另一只手“啪”一声撑在了墙边，“从今以后，你不许仰慕我，听见没有？”

他已然无路可退，只能靠在墙边，喃喃道：“大人，在下实在不解。”

段红绫还想再说些什么，下一刻却有人匆匆走了进来，“段大人，外头——”

邢贵的脚还没踏进来，便先见到段红绫十分霸道地把莫士元逼到墙边无法动弹，二人靠得极近，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一愣，瞬间顿住了脚步，嘴巴张得大大的，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往后退了几步，便要离开。

她收回了手，走到门边把他叫住：“邢大哥，外头怎么了？”

莫士元有些羞赧，赶紧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衫才走出来。邢贵回过头，干笑几声，“没事啊，我只是路过而已，方才我什么都没看见。”

她有些无奈，“你在想什么呢，我和莫大人在屋内议事而已。”

莫士元也点头应声，迟疑道：“确实是……说了一些公事罢了。”

“那便是我看错了，”邢贵打量二人的神色，忍住心头的笑意，缓缓道，“外头来了个大娘，背了两大筐东西过来，说是要找段大人。”

段红绫赶忙去到正堂，仔细一问才知道，那位大娘竟然是净慧的师妹，只是她浑身上下并无江湖之气，看上去十分亲和。

她坦言，当年自己明知净慧已有妻女，还强迫父亲要求净慧答应与自己的婚事，这么多年来，她虽得偿所愿，却日日无法安眠，觉得是自己害了寒露一家。

后来她便无意中知道，净慧有意离开自己去寻找寒露母女，她便故作不知，放任他离去，只是没有想到，寒露身上竟然会发生这样的惨事。

“这一切都是我的报应，若非当年我执迷不悟，如今寒露母女应该过得很好，而净慧也不会杀了如此多的人。”

如今净慧时日无多，她只希望在牢狱中陪伴他走完最后的日子，等他死后，便会削发为尼，终日与佛灯长伴。

听完她的话，段红绫也很是感慨，便想要应下她的请求，只是武德司从未有过这样的事，且如今案件又移交刑部负责，她看了看身旁的莫士元，不知如何是好。

没想到莫士元竟出言应下，“如今此案并不由武德司负责，恐怕还得待我们与此案的主官商量过后，再决定具体的规程。不过您可以放心，无论如何，您肯定是能见上净慧的。”

段红绫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也顺着他的话安慰了大娘几句。

大娘很是感激，连忙将地上的两大筐东西抱了起来，“我来之前已经散尽家财，如今身旁只剩下一些蔬果，这些都是我和净慧亲手在山上种下的，还望各位大人不要嫌弃。”

段红绫先是出言拒绝，然而却拗不过她，唯有让邢贵收下。那筐子里头有芋头、萝卜、茄子、山药等蔬果，个个都长得很好，当晚的餐桌上，便多了一道山药羹和山药豆腐。

莫士元边吃边道，“我已经将方才的事告知张大人了，他同意让大娘在牢中陪着净慧，两人会关押在相连的牢房中，并且明日他启程回京之时，也会带着大娘一起回去。”

段红绫不由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淡淡道，“大人为何要如此看我，难道是觉得在下会阻挠此事吗？”

她有些哑然，撇了撇嘴角，“……那倒是没有，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他不解，口中边嚼边道，“哪里奇怪了？”

邢贵反应过来，“莫大人，你平日里不是总说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吗，今日你倒是很多话。”

莫士元顿住了筷子，想了想道，“周易有云，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万事万物唯有通达才能做得长久，圣人所言也并非全部都要吸纳。”

“古有楚人行舟之时刻舟为记，却始终无法将剑寻回，因此，若是一个人固守旧规，拘泥成法，此人断不能成大事也。”

他高谈阔论一番，再回神才发现，桌上已然是空空如也。其他的人早早便吃完离开了，剩下邢贵呵呵一笑，“莫大人，我再去给你炒两个菜，你慢慢吃啊。”

第二日，张冲一大早便启程回京城了，带走了所有的人犯与证据，此案也终于算是了结了。

好不容易能够有机会歇息，武德司内众人都松懈了下来。之前段红绫去十方寺之前，曾许诺过回来要请大家吃全蟹宴，只是没想到诸事繁杂，这全蟹宴就一直耽搁了下来，如今早已过了螃蟹的时节，随着冬日将近，城里吃羊肉的人也多了起来，于是她便在羲和楼安排了全羊宴，以慰劳武德司的所有人。

算上叶冷泉和吴珉，桌上统共十二个人，段红绫举起茶盏，“我就不多废话了，大家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尽兴而归。”

众人纷纷举杯，把酒言欢。饭吃到一半，丁大丁二便上来跟她敬酒，连带着其他的人也有样学样，一轮不够还要敬第二轮。

她怕误了明日的事，便趁着众人不在意之时，偷偷溜了出去，趴在围栏上歇息片刻。

一炷香后，莫士元也走了出来，她回头一望，“你怎么也出来了？”

他微微一笑：“里头在行酒令，我酒量不好，也学大人一般溜了。”

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她今日心情不错，于是看见莫士元来了，便顺口问道：“我想去外头的街上买点吃的，你可要随我一起？”

莫士元点点头，二人走到羲和楼外的街上，买了只卤鸭，又找了间卖鸡丝面的小摊坐下。

她喝了一口汤，便觉得胃里舒服了些，身上的酒气也退了不少。旁边的那张桌子上，有一个小孩正在把玩一个风筝，那风筝很特别，上头绑了一个竹笛，不知是什么用意。

莫士元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大人，可是有什么不妥？”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好奇罢了，”她吃了一口面，“这风筝上怎么会绑了个竹笛？”

他解释道：“这竹笛只要被风一吹便能发出声音来，小孩子很是喜欢，大人小时候没有玩过吗？”

莫士元留意着她脸上的神情，她有些落寞，“或许我小时候也玩过吧，只不过我没有印象了。”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风筝，眼神有些黯淡，“其实小时候的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爹说我八岁那年生了一场重病，发高烧烧坏了脑袋，所以如今我能回想起来的，也只是十岁往后的事情了。”

当时段不祥忙着卖猪肉挣钱，她每日都得跟着他出摊，压根没有时间认识什么朋友，自然也没有机会去玩什么玩具。

莫士元心中有些感慨，看着她道，“大人在此处稍等，我待会便回来。”

他起身走到旁边的那张桌子，“小朋友，你能不能告诉叔叔，这个风筝是在哪里买的？”

那个小孩用手指了指，“就在前头，你往前一直走就能看见了。”

段红绫微愣，“怎么了？”

莫士元把桌上的卤鸭拎起来，“大人不是想玩风筝吗？我们也去买一个一模一样的回来。”

说罢，便顺着那个小孩子指的方向走去。段红绫想要叫住他，略一犹豫，还是跟上了他的步伐，一齐往前走去。

两人走了许久，都没见到街边有卖风筝的摊子，于是莫士元朝街上的行人打听，问了几个人，都指向了不同的地方。

段红绫劝他，“要不还是算了吧，其实我也没那么想要那个风筝。”

莫士元正在左顾右盼，忽然眼前一亮，拉着她朝着右边的小巷子走去，巷子口前有一个老爷爷支了个小摊，上面摆了几个风筝，正是他们在找的那一款。

那老爷爷本来打算收摊回家，还好莫士元来得及时，一口气便把风筝都买了下来，拿给段红绫，“大人，你快试试看，看看这风筝飞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她有些恍惚，心头泛起阵阵涟漪，看着他道：“我们寻个空旷些的地方吧，这里人太多了。”

莫士元点点头，与她一起走到了清水河畔，找了一个没什么人的地方，撒出了手上的线，把风筝扬了出去。

段红绫仰着头追着风筝跑，风筝被风吹得到处摇摆，而短笛也随着风发出各式各样的声音。

她扒拉着莫士元，让他抬头朝天上看去，“真的有声，真的有声，太神奇了！”

他把线轴递过去，“大人可要亲自试试？”

段红绫眼睛一亮，从他的手中接过线轴，努力让风筝在空中保持平稳。她的视线随着风筝一起，飘到了天上去，风筝在月亮的衬托之下，忽然变得极为渺小，似是遥不可及的东西一般。

“你说，嫦娥仙子会不会看见我放的风筝呢？”

她扭过头去，莫士元的脸映入她的眼眸，她瞬时发现，原来二人之间，离得是那样的近。

“一定会看见的，说不准嫦娥仙子也觉得这风筝很是新奇。”

一阵风吹过河畔，段红绫的发丝扫过莫士元的脸庞，他微微一眨眼，面前的场景好像发生了变化，然而画面中人物并没有改变。

有一个穿着红色裙子的小女孩，抓着一个风筝朝他跑过来，“白川哥哥，我的风筝断了！”

“那我明日再给你做一个好不好，我陪你一起去放。”

那女孩点点头，随后又有一个男人走过来，“川儿，玉宁，快过来洗手吃饭了。”

莫士元再一眨眼，面前的景象又变回了清水河畔，段红绫笑着道，“我们要不要比一比，看谁放得更高？”

说罢，便朝他跑了过来，却不慎踩到了地上的石子，身子就要往前扑倒在地上。

他一恍神，直接伸出手将她搂住，“红绫，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