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皇帝乘坐轮椅现身李湛的选妃大典。当李湛的手指向郭南希时,李怡手中的果子竟被他在不经意间捏碎。
“皇叔,您也来瞧这选妃盛事?”颖王满脸堆笑地问李怡。李怡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他没有回应颖王,而是低头舔舐手心的果汁,被果汁、果渣糊了下半边脸,随即他将那已被捏得粉碎的果子连带着皮一同塞入口中。李怡自知,这种吃相着实不雅,但自己如今是傻子,如此行径倒也不足为奇。
“光叔莫不是是春心萌动,看上哪家姑娘了?”李怡的二侄子,江王李涵开口打趣道。
“就皇叔那模样,哪家姑娘若跟了他,怕是要倒霉一辈子的!”不知是谁率先挑的头,紧接着,各种嘲讽之声纷至沓来。对于这种讥笑嘲讽,李怡早已习以为常。
想当初刚开始装疯卖傻时,遭人嘲笑后,他会在夜里躲在被窝中暗自垂泪。然而贵妃曾以永不让他见郑雪鸢相要挟,李怡心生畏惧,久而久之,便不再轻易落泪。毕竟,如此一来,他至少每月还能与母亲见上一面。
当日参加选妃的人大概有百八十人之众,可李湛唯独选中了郭南希。最后,董星河还是被太皇太后钦点,才得以留下。婚期就定在次日,两场婚事同时举行。
李怡暗自思忖,这或许堪称当朝史上最为仓促的太子纳妃。
夜幕降临,李怡还是放心不下郭南希,鬼使神差地前去找她。南希见到他时,明显面露惊诧之色。她呆愣半晌,想要喊人,怎料嘴被李怡捂住。李怡又是鬼使神差地在她耳畔轻声低语道:“郭南希,怡对那晚的吻甚是怀念。”
郭南希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潮红。
“怡可以放手,但你不要叫嚷。”见南希憋得面色涨红,李怡开口与她商量。
郭南希点了点头,待李怡松开手,她才喘息着问道:“皇叔,您…… 您没傻?”
“你就这般盼着本王变傻吗?”李怡有些黯然地问。
“没傻便好,没傻便好。”郭南希言罢,猛地将李怡扑倒在地,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端详着李怡,似是极为欣喜。
李怡望着骑在自己身上的人,脑中忽然闪过“御夫有术” 几个字。
“南希,能别嫁给湛儿吗?”李怡说。
“为什么?”
“怡中意于你。”李怡一字一顿地表明心意。其实,他本想说“怡爱你”,可话到舌尖又转了回来。郭南希急忙从李怡身上起身,退至不远处才说:“皇叔,对不住,我心仪的是湛哥哥。我们二人早有约定,要一世一双人。”
“可他有董妃。”李怡下意识地开口提醒。
“那是母后强加给他的,他已经向我承诺,不会亲近董妃。”
“好,就当怡没来过。”李怡说完,飞身出了窗户。郭南希望着窗外很快隐入暗中的那个熟悉背影,喃喃道:“那夜救了我的人真的是你吗?我们一起长大,你何时有的这般身手?”
南希和李湛大婚那夜,李怡喝了很多酒。待他醒来时,宫中传来消息,李宥驾崩了。
自己的父皇走的时候,李怡未能相伴左右,如今皇兄走了他依旧没在,心里难免遗憾。可李怡深知,自己身为傻王,不配拥有喜怒哀乐等诸多情绪。
先帝下葬之日,李湛在祠堂门口拦住了李怡,声色俱厉地警告他与郭南希保持距离。李怡并未作答,只是默默咽下心中的酸楚。“皇叔,朕不管你是真傻还是假傻,皇位,朕可拱手相让,但南希,绝无可能。”
李怡没有理会他,而是上完香,径自离开了祠堂。李湛碰了一鼻子灰,有些郁闷地看着李怡离开的方向。直到不见了他的身影,才有声音远远传来:“你且好生做你的皇帝,莫要让你祖母失望。”
“你是血蝶?”李湛一惊,飞身追了出去,拦住了李怡的去路问。
“臣不知陛下所言何意。”李怡绕开他站立的位置,不准备理会。师父曾言,自己的身份乃是绝密,除非身死,否则绝不可泄露。
“站住,皇叔你骗走了朕的第一次,准备跑去哪里?”李怡闻言微微一怔,旋即加快脚步离去。心中暗自思忖,这个混世魔王,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他与李湛的真正交集要从半年前说起,郭碧云命李怡前去调教两名新人。李怡前往后方才知晓,竟是李湛和翰林学士白易云之子白凌。
李怡平日里除了装傻,便是在水云间开设的乐坊里扮演舞姬。刚开始的时候,李怡觉得身为男子,去扮舞姬,总归有些不自在。再者,他已经习惯了傻子的身份,陡然转换,难免稍感不适。但师命难违,况且连太子妃郭南希都在其中,他又怎能逃脱。当时,郭碧云美其名曰,技多不压身。
其实,李怡那日并未有过多举动,只是拿了女子压箱底的书籍,逐一为他们讲解。事毕,便匆匆离去。他也没有料到,那二人竟真的被他教到了青出于蓝胜于蓝的境地。传闻,李湛回宫之后,当晚便宠幸了五名宫人。
想起传闻,李怡有些尴尬地挠着额角。
“皇叔 ——” 随着扑通一声响,李怡回头望去,只见李湛平平地趴在地上。
李怡揉了揉面皮,无奈地叹息一声,只得折返将他扶起。
“你是血蝶,对不对?”李怡刚一靠近,李湛便抱住他的腿,仰着小脸问道。
李怡无奈地仰头望天,心想,他这个侄子虽说比自己还年长一岁,可性子却像是三岁孩童。任性、幼稚且无赖。
“人人都说皇叔傻,可朕却觉得,这天下最傻之人非朕莫属。时至今日,朕都不敢承认自己已然身为皇帝的事实。南希骂朕是懦夫,还说朕不爱她,未将第一次留给她。”李湛说着,哭得涕泪横流,仿佛比死了亲娘还悲痛心伤。
“湛儿,其实此事并没有那般重要,只要你心中有她便足矣。” 李怡蹲下身子,轻抚他的脑袋给与安慰,其实他知道,脚边之人惯会扮猪吃老虎,但仍会不由自主地心软。
其实,李怡又何尝与他不同?他自师从郭贵妃那日起,便再也没了回头路。他的第一次,也没能留给自己心爱的女子。这些年,他始终不愿忆起那个迷乱又寒冷的夜晚。那晚郭碧云深夜突然传唤,一见他便将他推入了那欢乐场。待意识逐渐模糊时,他才惊觉自己遭了师父暗算。他曾挣扎、反抗,却最终以失败告终。次日一醒,郭碧云便派人送了一封信来,信中大意是——生在皇家,不应存有感情,唯有如此,方能坚不可摧。还称那是李怡踏入皇家纷争的第一步。
如今目睹李湛这般模样,李怡有些悲凉地想,如此心性,着实不该生在皇家。
“光叔,你这副皮囊究竟诱惑过多少人?”李湛突然抬手捏了捏李怡的脸。
“呃,咳咳,皇上,您先起来,地上寒凉。”李怡干咳两声,劝道。
“明日陪朕去打马球。”李湛倒是第一次对着李怡笑了。
“只要皇上觉得怡不会令您丢脸便好。”李怡点头应承下来。
次日,一抵达马球场,李怡便被莫名的绊倒,摔了个狗吃屎,引得一众大臣和皇家子弟哈哈大笑。而那罪魁祸首正一脸冷漠地站在一旁。
李湛,怡记下此仇!李怡想着,默默爬起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后啐出了嘴里的泥土渣子。
“皇叔啊,您可是朕的皇叔,您一来便给朕行如此大礼,朕可承受不起!”李湛阴阳怪气地说。李怡无言以对,自己惹出的麻烦,唯有自己来默默承受。
对于李怡面无表情的接受别人的讥笑与调侃,大家也早已习以为常。
中途,李怡以解手为由离开了赛场。他本以为,自己身为傻子,悄然离去不会引人瞩目。可谁知刚一踏入茅房,便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皇叔,为何要偷偷溜走?”
“湛儿 ——”
“是生朕的气了吗?”
“没有,皇上开心便好。”
“分明生气了却还嘴硬。”
“皇上,臣要解手。”
“解吧,朕正好瞧瞧。”
“啧!”李怡瞪他一眼,认定他又是存心捉弄自己。
“皇叔可听闻过娈童?”李湛此话一出,李怡怔愣在原地半晌,才不确定地问:“皇上这是看上哪家美少年了?”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我是你皇叔!”李怡气得怒吼一声,连解手的心思也没了,径直走出茅房,将李湛远远甩在身后。
“是你先招惹朕的。”李湛倒是朗声笑道。
李怡一路飞奔,返回十六宅后,将门窗紧闭,确保无人能进来才躺下休息。他不过是教导过他学习那私密之事,那小子究竟成天在想些什么?再者,自己是他的亲皇叔,他怎敢萌生那般变态的念头?真是个王八蛋!李怡满心愤懑地想着,在床上辗转反侧,直至天快放亮时才昏昏睡去。
“开门!开门!光叔,开门!”天还未大亮,李怡便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干嘛?走水了?”李怡抬手抹了抹嘴角的哈喇子。话说并非李怡爱流哈喇子,而是小时候长蛀牙,长大后便落下此毛病。
“紫烟死了!”李湛头发凌乱,一身白衣,精明中透着几许慵懒。
“嗯!” 李怡点头,放他进来,又抹了一把嘴角的哈喇子,自顾自走向桌前倒水喝。
“真恶心。” 李湛说着,扯下架子上的毛巾朝李怡扔去。
“没睡醒,皇上莫要见怪。” 李怡说话时双眼依旧紧闭。
“皇叔,紫烟死了。” 李湛见对面之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顿时急了眼。
“听到了。” 李怡倒了一碗水,一饮而尽后才道。
“皇叔这儿连个像样的杯子都没有吗?这帮奴才,实在是欺人太甚。” 李湛环顾四周,见李怡生活清苦,不禁有些愤愤不平。说实话,李怡与他关系并不亲近,这是李湛首次踏入他的住处。
“不必,一个傻子,无需那般排场。”李怡摆手阻止道。
“皇叔,紫烟也算是你的祖奶奶了,你怎能如此无动于衷?”
“水云间死人,不是常有的事吗?”
“可朕听皇祖母说,紫烟乃是水云间一等一的高手,她一死,咱们南诏那边的分舵可就全毁了。”
“这才是皇上最为担忧的吧!” 李怡拿起梳子,边为他整理头发边说。天快亮了,一国之君披头散发地与自己这个傻子王爷共处一室,万一被人瞧见,那可就麻烦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