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湛次日一早就起了个大早，见南希窝在脚榻上，眼中不自觉地闪过些许怜惜。他抬手想摸摸南希的脸，可踌躇半晌还是收了回来。

自从知道他不是当年的李湛之后郭南希就这样了，要么找董星河去挤，要么睡地上。

之前忘了隔壁宇宙的事情还好，如今是全记起来了，他不能跟南希这样不清不楚的纠缠下去。他虽然有李湛的全部记忆，可毕竟他不是李湛。当初白湛让他和董星河来就是寻李怡，如今寻到了，可似乎一切已经回不去了。从李怡登上那皇位的时候一切就回不去了。

在他的印象中李怡是一个很温和的人，可如今居然什么人都杀。他该拉他一把吗？白湛想着一时有些入神，南希醒了他都没有发觉。

“湛哥哥，你醒了？想吃什么，我给咱们去买。”南希说。

白湛这才回神，他轻捻手指，组织一下语言说：“南希，皇叔杀了瀍儿上位，你难道没有什么想法吗？”

南希怔了怔，斟酌片刻才说：“咱们只是听说，又没有见过，以后小心说话。”

白湛：“他昨日承认了。”

“你问了？”南希惊呼。

白湛点了点头。

南希抬手将盖在腿上的毯子甩到一边，跳下脚榻，也顾不上别的，就开始收拾行李。

“你干什么？”

“跑啊，昨晚他没反应过来。今日他若反应过来你知道他杀了瀍儿，你觉得他会放过你吗？”

“跑到哪里去？”

“隔壁宇宙。”

“南希，”白湛跳下床，按住南希收拾东西的手，眉头紧皱着，有些艰难道，“我死不要紧，我是想问你，他既然做错了事情，走错了路，咱们该不该拉他一把？”

“怎么拉？”郭南希抬眸觉得白湛一定是疯了，皇权那条道，一旦开弓就没有回头箭，能像李湛那样功成身退的又有几人？准确的说即使李湛也没有成功的退出那旋涡。

“我不知道，所以我才同你商量。”

“读出来。”郭南希最后将包裹里的那本李怡还给她的帝王录打开了举到白湛面前。

“会昌六年(公元846年)，唐武宗李炎因服用丹药过量而亡，宦官马元贽等拥立李忱为帝，次年更年号为大中。李忱在位期间，国家相对安定繁荣，历史上把这一时期称之为‘大中之治’。”白湛如实读了出来。

“既然他是个好帝王，那么咱们就没有必要多次一举。”

“这是从隔壁抄来的历史书，可信吗？”

“你不是说不论有多少个宇宙，历史都是千篇一律的吗？”

白湛点了点头：“这只是个理论，我是怕他有一天因为他所做的事情不得善终。”

“你在位期间什么都没干，也没得罪什么人，不也没有善终吗？你以为皇权是个什么东西？从古至今，真正寿终正寝的帝王又有几个？”

白湛被南希问的一时间哑口无言。是的，李湛什么都没做，他只不过是想离开那个位子，可结果呢？被自己最信任的好哥们给捅死了。其归根结底呢，就是人对于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的向往与畏惧。不想当皇帝的王爷不是好王爷，可当了皇帝之后为了维持那皇权，难道真的只能做一个没有感情的刽子手吗？

“湛哥哥，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儿子死了，相公死了。我好不容易将你从那个旋涡里腾出来，求你不要再将自己搅进去，好吗？”

白湛见南希眼泪盈盈，有些心疼的搂了搂她：“南希，他昨日说让我留下来陪他，你觉得以他的性子，他会放过我吗？”

“所以我让你赶紧跟我逃。”

“没用的。南希，我们好不容易借他的手阻断了两个宇宙的连接，这个规矩既然立起来了，我们就要小心守护，我想终有一天两个宇宙会彼此分开，不再相互干扰。如果再破了规矩，悲剧将会重演。”

“他到底用了什么方法？”

“他那天临走的时候拿了隔壁的量子缝合仪，你们都没有注意，只有我跟他知道。”

“这么说星河也回不去了？”

“对。”

“她昨晚还跟我说未免对不起这里的董星河，她准备回去，明日就走。”

“呵，没想到平行宇宙的她还挺有良心的。”白湛笑一声。

“怎么？喜欢上她了？”

“怎么可能，”白湛叹息一声，“我是个怪物，我不敢有感情。”

“皇叔他昨晚真说让你留下？”

白湛点头道：“看他那样子，不想作假。如果我走了，我怕他真的杀了皇祖母。老太太一把年纪，我不想她走的太凄凉。”

“既然你不走，那我陪你。我这就传书给门主和宁远。”

“宁远说师父没有回来，留在隔壁了。”

“啊？”

“应该是找师祖去了。那次房子夜里起火起的蹊跷，应该是隔壁也有人想阻止地宫的那个项目。”

“那你不回去，幽魂派岂不是群龙无首？”

“幽魂分舵满天下，我呆在哪里都一样。等皇祖母百年之后咱们再回蓬莱也不迟。”

“也好，不过他已经为君，你一定要小心点才行。”

“有你在，我怕什么？”

“你这是赖上我了？”

“对啊。”

就在白湛为郭碧云的生死担忧的时候他接到了宫里传出的消息，宰相李德裕被罢免了，理由是他看着李德裕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作为一个帝王居然以那样荒唐的理由罢相，白湛觉得那很像李怡的风格，又二又猛。

李德裕在武宗朝贡献重大，很受百姓爱戴，所以一时间朝野震动。紧接着李德裕的门生薛元赏因为给李德裕求情而被罢免，还株连了整个家族，连他的弟弟也被流放。自此，朝中再也没人敢为李德裕求情，长达半个世纪的牛李党之争终于落下帷幕。

“他这件事干的不错。”白湛说着将手里的信递给了郭南希，是郭碧云递出来的。郭碧云虽然行动失去自由，但从字里行间还是可以看出，她对李怡的治国才能很是赏识。白湛觉得郭碧云作为一个长辈，其胸襟真的是他这个小辈望尘莫及的。

郭南希拿起来，翻完了笑一声说：“皇叔能装疯卖傻这么多年自然有他的本事，果然没让人失望。”

李德裕罢相之后白敏中与令狐绹拜相。次年正月，宣宗于圜丘祭天，大赦天下，改元大中。

祭天的时候白湛让李怡混在十六宅亲王的队伍里，那天白湛望着台阶之上的人，突然记起多年之前自己登位祭天的时候。那个时候年纪小，胆子小，颤颤巍巍地立在那高台上，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赶紧结束吧，太熬人了。可如今，他虽在高台之下，但心中却是另一个想法，父皇，孩儿没有辜负您的期望，皇叔他很优秀，这天下又得了一位明君。

祭天大典结束的时候李怡躲开了群臣，带着白湛又去了圜丘。

“皇叔，您这是做什么？”白湛不觉问。

“当着列祖列宗、皇天后土的面，你难道没有话想说吗？”李怡笑一声，将三炷香点燃了递给他。

白湛接了香火，对着高鼎拜了三拜，然后将香插入炉中才说：“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李湛来看你们了，湛答应过你们的做到了。虽然可能这一天来的晚了点，但湛相信，皇叔他一定会是个好皇帝。”

等白湛拜晚了列祖列宗，李怡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白卷，展开在了白湛面前，上面写着三个字“逍遥王”。

看到那三个字的时候白湛眼眶酸的厉害，抬眸撞上的是那双微微含笑的眸子。

“谢陛下隆恩！”白湛擦了擦眼角，躬身作揖道。

“致远说你这身傲骨，除了列祖列宗，绝对不跪任何人，果然是。”李怡笑一声，将那白卷递到了白湛手里。

“那皇叔是想让先皇当着列祖列宗的面跪新皇？”白湛戏谑道。

“罢了，你要是真跪我，我怕自己当不起。”李怡笑一声，突然记起自己那个宇宙的一个传说。说是有一位高官跪自己的嫂嫂，因为份位太高将自己的嫂嫂给跪死了的事情。

“皇叔，不是我不愿而是我不能，影响风水，‘君’字何其重，我想你该知道。如果为君者都跪，那这天下还能指望谁？”

“你啊，怎么说也是去过隔壁宇宙的人，怎么还这么迷信？”李怡笑一声，拉着白湛走下圜丘那丈高台阶。

“不是迷信，用那边的话说应该是磁场，我磁场大，怕影响了皇叔的磁场。”

两人相视一笑，不再言语，朝着皇宫的方向迈去。

李怡给他的那虽然不是圣旨，但作为彼此之间的一个约定，在白湛心里是及其有分量的。他想过千百种可能，可是没想到会是那样一种方式来履行彼此的承诺。

“那本帝王录朕给南希了，希望蓬莱好好守护，让它成为一本真正的帝王录。至于传说的那破石头，从此让它见鬼去吧。”两人到宫门口的时候李怡说。

“我明白，上次我还得了一本书，我才知道这个宇宙基因变异的原因是因为它，因为它具有很强的辐射性，所以没了也好。”白湛点头道。

“郭太后朕不会留，还望湛儿莫要阻拦。”李怡呡了呡唇，斟酌片刻才说。

白湛将手里那卷白卷攥的有点变形，久久都未应李怡的话。

“湛儿，为君有为君的难处，朕不想后院起火。”

白湛知道李怡有难处，可郑雪鸢真如世人所说那么可怜吗？当年地宫消失的003又是谁呢？那次相关的人都死光了，没有任何人可以证明她郑雪鸢的清白。白湛想着最后有些赌气道：“那皇叔的这个东西可以收回去了。”

李怡看一眼被白湛塞回手里的白卷，眼眶微红，顿了半晌才说：“湛儿，这天下要是给你，你会怎么做？你告诉朕。”

白湛抬眼看着那双红了的眼眶，艰难的挤出几个字：“要做就做的狠点，逍遥王也不必留。”白湛说着拿回了那白卷，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他就那样如僵尸一般一直走到了天黑。

李怡一直送那个背影消失在天地相连的地方，才顶着猩红的双眼回宫。

入夜的时候他让内侍送了一壶酒，坐在树杈上独酌。酒酣之后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缺了一角的白玉，喃喃一句：“湛儿，朕不畏悠悠众口，独怕你。但为了天下，朕只能负你。千秋之后，愿我们还能再见。到时候，朕给你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