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希整个人处于宕机状态,他试图驯服自己的四肢,好看起来没有同手同脚那么尴尬。
厅前有专门人员记录每一份贺礼。
他硬着头皮走进去,报上自己的大名:
“孟希。”
执笔的中年男人点点头,似乎是在等他的后文。
可惜他等不到了。
孟希微微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在场的人便没有什么不明白的了。
他走入大厅,霎时间吸引来不计其数的各色目光。
与在公司不同,这些视线赤裸裸带着浓重的审判和嘲讽意味。
“诶,孟家那个私生子,居然空着手来的。”
“还真是,他疯了吗?谁不知道老爷子本来就不喜欢他。”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罢了,本来安安分分的谁也不会拿他怎样,非要以卵击石,肖想自己配不上的东西,到时候跟他那个小明星妈还是一个下场。”
“嘘——别提了。”
此即彼伏的议论声。
孟希一刹那仿佛幻视自己被钉上十字架的情形。
或许,在爷爷八十大寿时空手而来,这样的惩治已经算是仁慈了。
他心里怦怦乱跳,环顾一周,锁定了不远处孟令韬的脸。
男人显然也留意到他的身影,只不过稍稍闪了下余光。
孟令韬正和瞧上去像是长辈的几位坐在沙发交谈。
孟希赶紧扭头躲开。
不过晚了些。
他眼神收回之前,就已然被满头白发但精神依然矍铄的老人发觉。
孟令韬起身,似乎跟身边人交代一句什么。
下一秒,那人便来到孟希身边:
“孟总喊您过去。”
“是嘛……”
孟希面露难色,转身与孟令韬隔空对视一眼,后者抬手,冲他勾了勾。
他被迫从众矢之的挪动到社交区域,不过双脚依旧踩着边缘。
“爷爷,生日快乐。”
孟令韬朝一旁让了让,叫他方便将这俯身鞠躬的动作被沙发上的老爷子看清楚。
孟老爷子手中摩挲着一支檀木拐杖,面色不虞,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撇开脸:
“我可从没承认过你这个孙子。”
孟希呼吸一滞。
老爷子说话也太直来直去了。
在他身旁,有位长相同孟令韬七八分相似的男人,闻言亦是摇了摇头。
不必说,这是——“给你机会你也不中用”的意思。
这人大概率就是他爸了。
孟希倒抽一口凉气,藏在袖口的手掌攥紧,侧目瞟见了大厅显眼位置的乐团,忽而一道光射过大脑皮层。
“但您一直都是我心里最德高望重的长辈,爷爷,今天是您花甲之寿,祝福您喜乐安康、松鹤长春。”
他压住了自己颤抖的音调,说完这几句,老爷子的脸色似有些许缓和。
孟令韬眼中却略过几分探究。
然而,没给任何人留插话的时机,孟希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张嘴继续道:
“孙子能力有限,不能像其他宾客那般搜罗天下名贵稀奇的礼物,所以我这次花了好长时间,特意为您准备了一份贺礼。”
“哦?”老爷子终于搭理他了:“故弄玄虚,到底是什么?”
“一首祝寿曲。”
孟希觉得自己的嘴巴完全失去了控制,还停止不了,后背冷汗一层一层往外冒。
周遭细碎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说什么?曲子?”
“不是,这孟希是不是脑子秀逗了,他要在这种场合唱歌?”
“这下子不就跟他妈一样了吗?敢情也想当戏子,子承母业啊。”
这些话不堪入耳,孟希表情沉重,抬起头,腰板无端地挺直了,目光冲进成簇的闲言碎语中心。
刚才叽叽喳喳的动静倏地安静下来。
孟希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老爷子:
“我天资不够,在国外抓紧一切闲暇时间紧锣密鼓学了小提琴,就是想今天亲自为您拉一支祝寿曲,学艺不精,您别嫌弃我丢脸就好。”
“丢也是丢你自己的脸,少废话了。”
孟父开口,使眼色让他见好就收。
可惜在座的都准备看孟希的笑话,他实在不像是个精通乐器的少爷,而且大家心知肚明,小提琴不比其它,很难速成。
孟令韬沉着脸,说不上来是什么神情。
孟希款款绕过众人,拿到了一把小提琴。
“各位,献丑了。”
他落下这句话,屋子里认识不认识他的人,皆纷纷投来目光。
众目睽睽之下,孟希却不似表面这般淡定。
他为什么会站在这里?还摆好了姿势?
孟希精神涣散,脑中是一口深不见底且干涸的井,说白了,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会拉小提琴。
但如今,他别无选择。
有一双无形的手推着他站到此地,之后种种,便脱缰而去,并非他的可控范围了。
孟希屏住呼吸,合上双眼。
五感被剥夺,他的手腕操纵着琴弓,仿佛被提前设定好了程序,指腹在弦上轻盈跃动。
这居然还是一支节奏极快的乐曲。
演奏结束,孟希弯下腰,做了个标准的谢幕姿态。
大厅中鸦雀无声。
因为根本不知道自己弄出了什么声音,他的心脏不由得悬在半空,血液流淌的细弱动静都变得喧闹。
某处突然响起掌声。
孟希恍然起身,不偏不倚地瞧见水晶吊灯下那位矜贵的公子哥,对方嘴角噙着一抹笑,举起双手正在为自己鼓掌。
由他打头,掌声如浪花般席卷至整个会场。
顿时,孟希的双颊烧了起来。
他貌似重新夺回了身体的使用权,羞耻感油然而生,低着头将小提琴物归原主。
【哗众取宠。】
叮——
又是那个奇怪的声音。
孟希蓦地回神。
上次的“艳俗”,加上这回“哗众取宠”四个字,就算他并非龙傲天男主,也不至于总挨骂吧?
这待遇也忒差了点。
他心中不忿,但回到孟老爷子跟前,依旧掩盖下情绪的异样,恭恭敬敬道:
“爷爷,您还喜欢吗?”
老爷子不置可否,只是一句——“你用心了。”
这态度叫孟希松了口气。
“看来你在国外倒也没有耽于玩乐,还是学到了些东西的,既然如此,回到家里来,更应该老实本分,听你大哥的话。”
孟父启唇,抬眸瞧了瞧他。
孟希忙表态:
“我明白的,爸。”
“行了,别在这儿杵着了,去玩儿吧。”孟父向他摆摆手,不怎么耐烦。
孟希巴不得赶紧逃离,他早上没吃饭,肚子早就咕咕叫了。
他前脚刚迈开腿,身后的孟令韬便拦住了他。
“跟我来。”
男人指节蹭了蹭他的手背。
孟希不自觉微微颤抖,跟上这位好大哥的步伐。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再度飘飞——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倘若没有任何神秘力量给自己帮助的话,他几分钟之前怎么可能靠着空白的大脑演奏一支高难度小提琴曲呢?
那种被指引的感觉……
孟希茅塞顿开。
会不会“哗众取宠”并不代表着嘲讽,而是他的任务名称?
“唔!”
一股巨大力量打断了他的思考。
孟希从始至终神游,根本没发现他被孟令韬带出了会场。
男人掐着他的脖子把人掼在墙上。
偏僻而寂静的走廊,连个影子都不见。
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孟希来不及思考,喘息便受到了抑制,憋得整张小脸发青发僵,拧紧眉头。
“我怎么不知道你学小提琴?”
孟令韬虚与委蛇的一面破碎,恶狠狠地瞪着他。
孟希神色痛苦,像是被扼住咽喉的壁虎,挣扎都难。
男人猛地松开手,他就贴着墙壁突然跌落,手掌按住地面撑住身体,急促地喘气,咳嗽不止。
“我、我只是想给爷爷一个惊喜。”
孟希眼前仍是漆黑的,还未缓过神,虚弱地开口解释。
而孟令韬精致考究的皮鞋尖踏在他膝头,冷笑出声:
“你不会真以为这样就能讨老爷子的欢心吧?哈哈哈哈。”
“杂种一辈子就注定是杂种,你再怎么往上爬,也只能当孟家的仆人,以后别让我再发现你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招。”
孟令韬脚下力道加重,孟希咬住下唇,还是没忍住漏出一丝痛呼。
“你以为,自己这条命很值钱吗?”
他的脸在孟希眼前放大。
孟希抬眼看向对方,心里分明并没有多少惧意,脊背却瑟瑟发抖,嘴唇也跟着蠕动出声:
“我再也不敢了。”
孟令韬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不清楚。
原来两个人不是关系不好。
这位同父异母的大哥恨不得捏死他。
孟希坐在地上缓了口气,伸手掸一掸自己被孟令韬踩过的膝盖。
“小提琴家,你在这儿啊?”
不知哪里来的嗓音,孟希目光所及之处又多了一双皮鞋。
他现在对亮面漆皮有很深的PTSD,不禁浑身一抖,半晌才仰起头。
这次是一位温文尔雅的男士。
孟希认出来,他是演奏完第一个为自己鼓掌的那人。
“地上坐起来更舒服吗?你还是如此有性格。”
那人笑着冲他伸出手。
孟希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地搭上去,被他搀扶着起身。
“……谢谢你。”
“不客气。”
男人理了理自己的袖口,笑得和煦:“上次见你,你才这么高,听说最近去青松集团工作了?”
他伸出手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下。
孟希瞧着他的动作,却在疑惑这人言语为何如此跳跃,他长高了跟去青松工作有什么关系?
“嗯,是啊。”他敷衍开口,没否认。
对方反而低头,目光仔细地描摹着他的神情。
孟希不明就里,回望过去,满脸困惑:
“嗯?”
“你是不是不认识我了?”
完蛋。
孟希扯了下嘴角,不打算承认:“怎、怎么会呢?”
男人也不打算退步,好整以暇地盯着他。
神秘声音:【楚逸的人……】
没头没尾也听不出情绪的一句。
“楚逸?”
孟希脱口而出。
头顶的男人表情松动,缓缓后撤了半步。
“看来没忘。”
楚逸眉头轻挑,可孟希已经方寸大乱:“抱歉,我失陪一下!”
“怎……”
“卫生间,我需要去趟卫生间。”
孟希绕开他,逃命似的往一边跑。
楚逸迅速伸手把他拽住,无奈地偏了下头:
“在那边。”
“谢谢谢谢,你真是个大好人。”
孟希慌不择路,跌跌撞撞地进了厕所,呼出长长一口气。
生存竟是如此的如履薄冰。
他累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神出鬼没的系统倒还有点用处。
要不是它,恐怕自己刚刚就要被楚逸察觉到破绽了吧?
可是,“楚逸的人”,又是什么意思呢?难道这也是任务?暗示他要站队吗?
【能不能别总是打哑谜?】
系统:【你说什么?】
洗手间没人,这声音只能是——
孟希连忙在心中回应:【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戛然而止。
没有动静了。
【慢着!求求你啦,等会儿再走可以吗!我有好多问题呢!】
孟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