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眉头紧蹙,额头沁出细密的汗,被人拿帕子轻柔擦干。
感受到强光刺激,他眯着眼适应了一下才缓缓睁开了。
入眼的是白墙,和简陋的蓝色帘子,不用刻意嗅都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
像是他大学时的校医务室。
濒临死亡的痛苦与释然仍萦绕在心头,他看着洁白无瑕的手腕,有些懵圈的看向病床前唯一的人。
一个他做鬼都不会忘记的人,——裴青寂。
裴青寂手里还拿着帕子,见他醒了精致清冷的五官有一瞬的怔愣,紧接着他唇角弯弯露出温和的笑。
“徐同学,你低血糖晕倒了,勤工俭学也要好好吃饭哦。”
徐行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呆愣了片刻才掏出手机在备忘录打字。
[谢谢。]
额前的碎发被汗打湿,露出徐行常年被刘海遮住的眼睛,他的眼睛其实很漂亮,水润澄澈。
只不过很快被他不自在地整理好刘海遮住了。
裴青寂莫名有几分遗憾。
徐行抿了抿唇,匆忙起身离开,迫切的想要寻找到答案。
医务室狭小的病床上,身份证被遗留下来。
裴青寂拿着身份证追出去的时候早不见徐行的身影。
他有些郁闷地嘀咕,“我长得有这么吓人吗?”
校医务室的医生回来就见裴青寂一个人,“刚刚那个小同学是谁啊,平时没见他和你走得近啊。”
裴青寂捏着身份证,证件照上的人被迫用发卡夹起刘海露出漂亮的眼睛,一板一眼地抿着唇。
看上去有点……可爱?
他勾唇笑了笑,“一个很讨厌我的人。”
校医稀奇,“这世界上居然还有讨厌你的人。”
*
天空像打翻的墨水般阴沉一片,似乎在预谋一场暴雨。
徐行穿着洗得泛白的帆布鞋,宽大的连帽卫衣几乎将他整个人包裹住,犹豫片刻还是进了学校旁边的网吧。
大学生,尤其是计算机系的学生基本都有电脑很少踏足学校外面的网吧,只有徐行是例外。
刚上大学家里就断了他的生活费,只支付必要的学费和住宿费。
日常生活费全靠他打工,徐行现在常打工的是一家离学校稍远的便利店,赶回学校时宿舍基本锁门了,他舍不得花钱住酒店经常在网吧凑合一宿。
徐行来得勤,额前刘海常年遮住眼睛,怎么搭讪都不说话,网吧轮班的几个网管早就眼熟了他。
他检查了浑身上下的兜,半天没摸出身份证,有些慌乱。
大学那几年为了蹭网吧方便,他几乎随身带着身份证。
网管叼着烟摆了摆手,“都是老顾客了,我知道你。”起身准备在他常坐的位置开机子。
徐行递上备忘录,他的手指很白,不过看着不太健康,像是常年不见阳光病态的白。
[麻烦开个包间。]
网管还是第一次见他提要求顿了顿,给他开了间包间。
坐到座位上的徐行总算松了口气,他讨厌和别人交流,因为他是一个小哑巴。
不同于外面的嘈杂,包间没有浓重的烟味,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久违得他感受到一丝轻松。
他移了移鼠标,有些忐忑不安的点击搜索。
[世界上真的有重生吗?]
下面的探讨五花八门,筛去问他要彩票号码和编故事的,评论无一例外地劝他去精神科检查。
徐行抿唇不死心地又翻了几个平台,毫不意外地没有得到任何有用信息。
毕竟在今天以前,他如果翻到此类真心实意觉得自己重生的帖子也会觉得是哗众取宠划过去。
可就在今天这件事切切实实发生在了他身上。
他一只手抚摸手腕处,那里洁白光滑没有丑陋的疤痕,依旧能感受到脉搏在蓬勃跳动。
可徐行分明记得在同样一个下雨天,他躺在浴缸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鼻息间仿佛还有挥之不去的浓重血腥味,生命消逝的痛苦与解脱仍旧历历在目。
濒临死亡之际,徐行似乎窥探到了世界的秘密。
原来他处的世界,是一本万人迷爽文。
主角是他现在的舍友裴青寂。
身为本文的万人迷,裴青寂出身豪门,从小众星捧月。
世界上所有美好的词都不足以形容他,凡是接触过他的人无一不会爱上他。
而他只是文中一笔带过的炮灰,在主角刚进入高中提了一句。
【在裴青寂来之前南城一中的年级第一常年被一个小哑巴垄断,据说他七岁被称为神童,自那之后再没离开过第一的宝座。
只是常年坐在最后一排阴沉不爱说话,太不讨人喜欢。
第一次考试裴青寂就拿下了长久以来一直被垄断的第一,在校园论坛津津乐道了好几天。
裴青寂没太在意,低头自学C语言。】
一个用来衬托主角聪明讨喜的工具人。
和裴青寂相比他黯淡得像是阴沟里垂死挣扎的老鼠。
徐行揉了揉太阳穴,感觉头脑如同撕裂般一阵钝痛。
徐行的父母都是老师,两人都还没做好当父母的准备,生产后没带多久就心力交瘁将他送到了乡下奶奶家。
直到七岁那年他在考试中崭露头角,邢琳听从校长建议送他测试智商,被医生断定为神童后父母才将他接到身边养。
徐行一直都知道父母对他的所有关切都是因为他是能给两位老师面上增光的“神童”。
他拼了命的学习,努力做父母的完美作品。
命运却从未眷顾他,十岁时他被绑架,受到重大刺激失声,辗转几家医院全部断言他这辈子再也说不了话了。
也是那一年,父母给他生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弟弟徐桉,他什么都不需要做,轻而易举地得到了父母全部的目光与关爱。
徐桉和徐行很不一样,他从小性子很磨人,嘴巴很甜很爱撒娇。
像是为了讨父母欢心,他对弟弟几乎到了有求必应的程度。
却在某天半夜上厕所的时候听到父母在谈论他们,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屏住呼吸躲在门缝后。
邢琳依偎在徐远歌怀里,“你说都是我们生的,两孩子差距怎么能这么大呢?小桉今天来抱抱我,说爱妈妈的时候我心都要化了。小行别说抱抱了,说句软话都难。”
徐远歌:“小行从小放在我妈那养的,跟我们不亲也正常。”
邢琳撇了撇嘴,“放在你妈那的时候我们也没少给他添东西啊,再说我也接过来养好几年了,什么事都亲力亲为,连句贴心话都不会说。”
“只对我们这样就算了,你妈是从小养的他吧,对他够好吧。每次小桉去,你妈对小桉都没那么亲热。这么多年也从来没听他说过想奶奶啊。”
像是发泄某种不满般她一股脑地说:“被绑架难道是我的错吗?我们推了工作带着他跑遍了大大小小的医院了吧,治不好又不是我们的问题!还整天拉着脸,对我们一肚子怨气。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徐远歌长叹了口气,柔声安慰她:“尽人事听天命。对于他我们已经尽力了,养不熟就算了,现在有了小桉,我们安心培养小桉。”
邢琳点头赞同,“就是他现在不能说话,嫉妒心又强,真担心他以后拖累小桉。”
“你是不知道,上次带小桉去打疫苗,小桉闹着要吃汉堡没带上他,他就阴恻恻看着我。”
那是一个夏天,连风都是热的,离开空调室没多久后背就汗津津。
徐行却如坠冰窟,过去所有课本无一不告诉他母爱是伟大的。
奶奶曾给他亲手缝了一个小熊,针脚粗糙,比不上母亲送的精致,甚至随着时间久远背后开线渗出棉花,但他依旧视若珍宝。
他尚且能够做到偏爱不完美的玩偶,为什么他伟大的妈妈做不到爱残缺的他呢?
徐行攥紧拳头站在原地愣了片刻,如行尸走肉般摸黑上完厕所回到房间。
他的房间没有空调,只有一台老旧的电风扇,到了这样的天完全受不住。
只好跟徐桉挤一间,徐桉哭闹着不要跟哥哥一起睡,邢琳拗不过他,只好一脸为难地看向徐行,在床边给徐行打了地铺。
也是和徐桉挤一间后他才知道,原来怕黑是可以开灯,不用蜷缩在被子里的。
每晚他的妈妈都会帮徐桉关灯,会给他掖被角,会亲吻他的额头。
一开始徐行会攥紧背角忐忑不安地等待来自妈妈的吻,很可惜的是邢琳会很碰巧地错过他。
只有湿润的枕套见证他的痛苦,那天后他再也做不到和徐桉亲近。
如同大多数东亚小孩,他曾无数次站在顶楼幻想着坠落的失重感,对死亡没有太多恐惧,最顶级的期待就是想象父母跪在尸体前哭天抢地。
死亡不是一种解脱,而是一场扭曲的复仇。
十五岁那年遇到裴青寂,继失去声音、失去父母关爱后,他失去了唯一的光环。
就像到了零点的灰姑娘,他失去了自己的水晶鞋,徐行再也不是人人艳羡的“神童”。
他是一个失败者,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小哑巴。
如果世界真的这么荒谬,一切的一切全部诞生于一个陌生人的笔下,那他的痛苦挣扎到底算什么?
□□发出沉重的咳嗽声,打乱了他的思绪。
徐行没有交好的朋友,在班级也一直属于边缘人物,除了大群里的通知和寝室偶尔征求他意见,他几乎没收到过私聊。
他揉了把脸点开□□消息。
是裴青寂发来的。
【裴青寂:徐同学,我捡到了你的身份证。】
像是为了显示友好紧接着他又发了一条:ovo。
【徐行:谢谢,可以放在我桌子上吗?】
虽然高中同学三年,大学又是舍友但他和裴青寂并不熟,到底裴青寂还帮了他,这样说话硬邦邦的,貌似不太友好。
犹豫片刻,他学着对面发了一条: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