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齿轮之心’每年有两次机械师考核，时间在年中和年末，下一次恰好在两周以后。时间有点紧张，不过先试试看！”哈鲁道，“对于专利，你现在有思路吗？”

路希想了想。他在“前世”的发明多得难以列举，可惜绝大多数不适用于异世界，或者复杂度远远超出了“机械助手”应有的水准。最后，他选择了在移动工坊完成的两件机械：为探访萨布尔府而制作的机械背包和间谍蜘蛛。

前者以哈鲁的机械义肢为基础，改造为便利的背包形态，并以炼金引擎作为动力，增强便携性与爆发力。后者则以炼金造物“连心水晶球”为基础，改造为可遥控监视的间谍蜘蛛。

因为是临时赶制的，它们的技术难度并不高，更多在于炼金造物与机械结合的巧思。

路希寻来纸笔，简单勾勒出这两件制品的设计图。哈鲁一看便懂，浓眉之下黑眼睛闪闪发亮。

“炼金术与机械的融合……路希，你的设计理念，恰好与我的导师一致。”

在哈鲁帮助下，路希在一周之内便向“齿轮之心”提交了两份专利，等待协会审核。哈鲁替他预定了前往奥罗拉的飞艇票，表示：“仲夏满月之夜就快到了，到时镇子上会举办蒸汽舞会，热闹得不得了，之后再出发不迟！”

虽然舍不得分别，哈鲁依然为路希感到开心，铁男和沙维尔却令他担忧。

铁男的“偶发故障”越来越频繁。好几个早晨，它忘记了浇灌心爱的植物，等想起来时，又一次性浇了过多的水，直到泥水从花盆淌出来，落得满地泥泞。原本生机勃勃的植物渐渐萎靡，有几盆已经完全枯黄。

铁男发现死去的植物，又显得极为伤心，在花盆前默默地蹲半晌。哈鲁只好趁它不注意时，将快死的植物偷换成新的。

铁男的反应越来越迟钝，行为也变得反常。昨晚，它给大家做了晚饭，热腾腾的煮锅端上来，汤汁粘稠诡异。哈鲁搅了搅，里面有铁钉、机油、义眼和小牛的肝脏……机械人偶穿着围裙，笑得纯真无辜。

还有沙维尔。

双胞胎被掳走一事令他深深负疚，再也不敢让弟弟妹妹卖报纸了。之后，少年每天天不亮便起床取报、送报，赶来移动工坊吃过早饭，又去繁华的街头吆喝卖报，直到黄昏，晚餐后再钻进冶炼房学习到深夜。没过多久，浅薄荷绿的眼睛就挂满了血丝，脸色也变得暗淡。

哈鲁与路希商议了一番。这天清早，沙维尔打着哈欠在餐桌前落座时，哈鲁将一份文件和一张卡片推给了他。

在哈鲁和路希的注视下，少年不明所以地翻看起来，这是一份经过“齿轮之心”核准的专利。

“匠人义肢……啊，是给万斯做的那款义肢。”沙维尔瞪大了眼睛。“专利发明人”之后写着三个名字：哈鲁·马克辛、路希、沙维尔·伍德。他傻乎乎地张着嘴，“我只不过提了几个点子。”

“那也是你对这份专利贡献。单凭我自己，绝对无法打造出适合万斯的义肢。”哈鲁道，“这份专利已经提交‘齿轮之心’托管。任何人使用这项专利，都需要支付一定费用，‘齿轮之心’抽取少量托管费后，会将款项汇入发明人账户。”

他没说的是，他与路希放弃了这份专利的分成，把所有收益留给了沙维尔。

哈鲁点了点那张卡片。“这是我为你办理的银行账户，现在里面有30多金币。匠人义肢毕竟属于十分小众的需求，凭它赚不了大钱。不过，我可以保证，五年之内，这份专利的年收益至少有300金币。”

沙维尔的眼睛瞪得更大。“也就是说，我不用干活，也可以一直通过这份专利赚钱？”

哈鲁循循善诱：“这就是知识和智慧的价值！以后，你可以不用卖报纸，专心做机械学徒了。”

沙维尔垂下脸，吸了半天鼻子，声音闷闷地：“……我从没赚过这么多钱。”

哈鲁揉了揉他的脑袋。

沙维尔拿袖子一抹脸，眼角还泛着红，却欠揍地笑起来：“嘿嘿嘿，一年 300 金币，足够在雾铁镇当财主了。我要住别墅、雇佣人，从此过游手好闲的舒服日子～”

哈鲁的手一僵，攥成一个爆栗砸下来，少年早有准备地侧身闪开，两人打闹间，忽听路希叫了一声“铁男！”，一只铁杯被打翻在地，泼出牛奶。

原来无人注意时，铁男照例给大家“倒牛奶”，它将粘稠的机油注入牛奶杯，却在自己铁杯里灌满牛奶。路希发现时，它正将牛奶源源不断地注入自己的机械躯体。

机械人偶怪异地抽搐着，随后直挺挺倒地。

哈鲁变了脸色，慌忙取来软管和机器，为铁男“换血”，注入新的机油，一遍遍冲洗内部的零件。从清早忙碌到傍晚，铁男仍没有“苏醒”的迹象。

路希蹙眉：“这样不行，最好拆开查看故障点。”

哈鲁眼睛通红。“除了我的导师，没有人能维修铁男。强行拆开，只会使它彻底损坏。”

沙维尔安慰道：“也许第二天就好了。机器不都是这样的么？遇到奇奇怪怪的故障，关机，再开机，它就自己好了。而且、而且铁男这么高级——它是我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机械人偶，一定有自我修复机制，我们只需要耐心等待……”

“耐心等待。”哈鲁像抓住一株救命稻草，喃喃重复，“明天，后天……它会好起来的。”说着，两道亮晶晶的泪水流进胡须。

瘫坐在地上的机械人偶纹丝不动，脑袋别扭地歪向肩膀，死寂的脸上，仍带着卡通人物般的可爱笑容。

接下来三天，移动工坊气氛沉重。哈鲁的脸色越来越憔悴，夜里，他的房间总是亮着灯。他不分白天黑夜地研究导师留下的手稿，试图从中找到修复铁男的办法。

第四天夜晚，哈鲁终于在极度困倦中伏案睡去。

而这天深夜，路希在浅眠中，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房门外站着铁男，机械人偶向他露出一如继往的笑容。

它比了个“嘘”的手势，转身走下楼梯，带领路希来到冶炼房。

移动工坊的钢铁心脏——锻造炉内泻出熔岩似的亮光。铁男回身，逆着光，与路希相对而立。只听鼓风机的管道里回荡着不尽风声。

这时，许久未出现的阿利乌斯在金属壁板的反光中缓缓现身。他的嘴角仍挂着若有似无的嘲讽笑意，老迈的双眼却写满悲凉。

“海姆，十五年前，我们曾创造神迹，没想到再见面时，你我的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地狱……报应？哈哈哈哈，也许是吧。”

炼金术士转向路希：“容我为你介绍，有史以来最天才的机械师——‘钢铁泰坦之父’，海姆·马克辛。遗憾的是，这颗天才的大脑，如今正走向崩溃……”

路希紧紧注视着铁男。

机械人偶伸手，捂住自己的笑脸，指尖的机关触入眼眶，与眼球对接、拧转。光润的铁脑壳突然出现一条裂隙，将头颅分成前后两半。铁男微微施力，将那张永恒不变的卡通笑脸摘了下来。

笑脸之后是一只玻璃罩，其中飘浮着一团软塌塌的组织。灰粉色，沟回间不时闪动着纤细的银光。

那是一颗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