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边的迎春花脱落，余褐枝绿叶和红墙争艳。长春，听起来像个女孩的名字，没想到是李修的本名。
她来时看到一座宫殿荒芜，琉璃瓦上爬满了迎春的枝桠，想必是李修曾经的住所。
“你觉得长春怎么样？”广德帝健谈，江暮归陪他唠了好一会儿家常，桌上的盘子空了又满，满了又空。
皇帝的儿子她敢说不好吗？
江暮归回道：“殿下天资卓越，俊朗不凡。”
气氛在江暮归的无脑夸赞后降到冰点，显然，广德帝并不满意她的回答。
当事人手里正剥葡萄，晶莹得如玉石的葡萄在李修的手艺仿若一件精巧的工艺品。
夸错了夸错了，江暮归反思自己拍马屁的本事，觉着自己应该夸他人随和没架子的。
下一秒，李修把葡萄递到江暮归手里，脑子里装着事情的江暮归手伸过去就接了。这才听见李修笑吟吟地道：“暮归，你可太虚假了。”
江暮归：人贵有自知之明。
“难道夸我就只有这八个字吗？什么风姿奇美、清秀通雅，和我这样一个才貌双全的人认识这么久，夸我怎么都不该只有这八个字吧？”
广德帝道：“长春对你很是特别。”
“陛下说笑了，殿下如此风姿奇美、清秀通雅的人民女一粗鄙浅薄之人怎么入得了殿下的眼。”江暮归默默白他一眼，头伏得很低。
广德帝只当看不到。
想当初他年轻时也是一表人才，这才和□□他母亲有了一段情缘。
长夏啊他的长夏，当初放下万贯家财随他入宫的长夏，已离世二十一年有余了。
岁月在他眼下刻下一道道长痕，过往的事好像又浮现在眼前，他问江暮归：“长春说你在和他做生意。”
江暮归光速滑跪：“是民女的错，不该赚殿下的钱。”
江暮归心里苦，别看她平时呼风唤雨，该怂还得怂。大女子能屈能伸，能成圣杰。
“做生意好啊，长春又是出家人，以后少很多事。”
江暮归觉得不对，略微用余光扫广德帝的表情发现的确不对，李修那长春花盛开的眼神让江暮归感受到了倒春寒。
皇帝是不是想多了……
李修他一个出家人还爱财如命呐……
“长春卖的东西不便宜，他和别人做生意向来只有他赚别人的钱，还没听过别人赚他的钱。你有点本事。”
江暮归恭敬了一天，这会儿说话越来越简短，“回陛下，民女和殿下是双赢。”
“双赢？”广德帝仔细咀嚼此话，觉着有些意思，于是叫江暮归把江安楼的事儿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江暮归该省的省，比如奕王愿意帮她是因为她手艺好；比如能够接触到许长安完全是缘分……总之，所有的事儿都和朝堂无关，和她阿兄无关，和谢渡无关。
这一讲一个下午就过去了。
江安楼说完又说小饭馆，话痨如江暮归也觉着自己把这个月要说的话都说完了。
到了晚上广德帝才叫江暮归做饭。
“陛下想吃什么？”
“你看着做。”
广德帝潇洒地撂下一句话，江暮归潇洒地离开，等离开两尊大佛的视线后才变异般的伸了个腰，扭扭一下午没透气的屁股。
宫里的名贵菜许多，即远在长安也能吃到来自深海的礼物。应季的新鲜蔬菜水果更是看得江暮归目不暇接。
司膳早闻江暮归大名，见着江暮归后没想到还是个这样可爱的小娘子，大步奔来，热情四溢，“江娘子！听闻江安楼照烧白鳆最知名，还有一个菜叫啥？菠萝鸡腿是吧，这菠萝也给准备好了。”
江暮归道：“多谢。”
司膳女官好不容易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嘴皮子没停过，从器具到菜品，介绍的详细程度能写个《回忆录》出来。
江暮归道：“多谢姑姑的好意，只是今儿实在用不了这些。”
司膳这会儿头脑才冷静一点，“江娘子打算做什么？”
“那些白菜、豆腐鸡翅和羊肉就够了。”
她说完，厨房里拉长的“吁”的一声。
“那江娘子未免太傲慢了，咱们司膳同她说了多少，她才说几个字？”
“圣人叫来的有什么了不起，也没见成贵妃，不还是个厨子么？”
“这些倒不说，个人有个人的性子。不过她做些家常菜是何意？难道怕我们偷学她手艺吗？”
这些话被江暮归尽收耳中。
冤枉啊！她现在不爱说话只是因为下午说话说太多了，现在有点累。至于做家常菜，她有她的想法。
本想痛痛快快地教训她们一顿，抬头一看，都是些十五左右的小姑娘。又在宫里待许久，碎嘴正常。
于是她只对司膳道：“姑姑恕罪，我话少是因为有点混乱，侍奉圣人不敢怠慢，脑子里想了许多。”
司膳是个和蔼的大姨，摆摆手作罢，“有需要说一声。”
“姑姑在宫里也知道我江安楼的菜式么？”
“五殿下回过几次宫，每每都要在圣人面前提起。口口相传，我们这些自然也知道了，后头圣人感兴趣，我们依着五殿下的描述做过一些菜式，只是都不如人意。”
江暮归笑道：“其实做起来也简单，姑姑不嫌弃的话我稍后写个菜谱给姑姑。”
司膳姑姑大喜，江暮归在她那儿原本失去光彩的脸登时又明亮起来。
“豆腐和白菜怎么做？”
“豆腐油炸处理，做一个白菜焖豆腐泡；鸡翅的话，宫里似乎还没有蒜香鸡翅。”
司膳姑姑一惊，提醒江暮归：“大蒜之类味重，不能够给圣人吃的。”
没蒜？没蒜岂不是不香？
江暮归安抚，“姑姑放心，保管让圣人吃不出蒜味。”
她突然想起了一道菜叫薄荷排骨，用薄荷处理蒜味应该可行，也正好做个改良。
虽说给圣人吃的是小饭馆的那些家常菜，但又不能和小饭馆完全一样，得在人看不到的地方下功夫。
正巧，为了迎接她这位大厨，司膳司还准备了鲍鱼生蚝等，生蚝正好用来做个耗油。
耗油不难做但费时，所以江暮归自然的指使起了这里的宫女。
刚才还对江暮归骂骂咧咧的小宫女们在江暮归下了第一道命令后就乖巧听话地干活去了。
司膳姑姑看得一愣一愣——
江娘子是不知道还是有她的用意？
牡蛎煮那么久会失去原本的鲜味，不管用来做什么都少了风味。
“不做牡蛎，是用牡蛎做别的东西。”江暮归忙活起来备菜，“姑姑放心，我心里有数。”
备好菜后江暮归做了几道小甜点。
几个小姑娘蹲成一排看江暮归把鸡蛋牛奶做成一道道香甜软糯的点心。
蛋糕的边角料江暮归慷慨地给了她们。
四盘点心，一个盘子里装一个，余下的问过皇帝意见后给各宫娘娘送去。
蜂蜜脆底面包、茉莉柠檬巴斯克、红茶晶球慕斯、三层夹心乳酪蛋糕……
四种甜点颜色有深有淡，仿若春秋交替。
这些点心做完耗油也熬好了，浓稠挂勺，褐色透亮，非常高品质的耗油。
和手艺高的人合作感觉就是不一样。
司膳姑姑在江暮归的怂恿下用筷子蘸取一点品尝，皱眉，“这是很香，但吃一瓶是不是得喝两桶水？”
“这不是单独吃的，是放在菜里的。”
青椒碎和蒜片一起下锅，炒出香味后捞出，下白菜炒软。弥漫着豆香味的酱油两勺下去，耗油一勺，和大豆油激烈交锋的酱香味奔涌而出。
而后炸好的豆腐泡放下翻炒裹料，一碗淀粉下下去大火收汁，这在现代无比家常的白菜焖豆腐泡就做好了。
“哇~”
菜品盛出后仿佛上面飘的香都是一根一根能看见的，白线汇聚成纱，给小姑娘的眼睛盖上一层梦幻的珠光。
腌制好的鸡翅和薄荷一起油炸，有效解决大蒜带来的味道，同时清凉增香。
几道菜下来，江暮归在厨房的统治力展露无疑。如何高效备菜，如何统筹分工，她结结实实给姑娘们上了一课。
还敢嚼她舌根子的?没有，统统黑转粉。
司膳姑姑还问呢，怎么没在江安楼里看到过这些菜。
江暮归:“江安楼的贵人不吃这些，这些都是小饭馆的菜式。”
“我看你做菜用了不少油，成本不低，百姓吃得起么？”
“要控制成本的话做法和这边不能一样，油炸换成油煎，至于用牛奶和耗油腌制那更是不现实。”
“口感定是要大打折扣的，但对于他们来说，这些已经称得上珍馐了。各人的处境不同，追求也不一样，我已尽我所能给他们提供最好的饭食。”
司膳姑姑为之动容，竟放着女官不做，想出宫和江暮归打拼。
广德帝看到饭食是很惊讶的。
这些饭食虽说看着不难吃，但是也的确没有卖相，精致度比起宫里的差远了。
“想不到朕的官员居然是为这些趋之若鹜。”他的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江暮归就猜到皇帝不会这么好打发，狡辩的话都在心里说了三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