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暮御剑疾驰,她在茂密的丛林植被间穿梭,丝毫不敢停下。
她害怕自己一旦停止移动,圣方秘境就会发现自己被骗,而后恼羞成怒,把她整个人给丢出去。
好在担心并没有落实,一直到盛暮找到离阳居时,圣方秘境对她都没有特别的排斥。
盛暮看着立在杂草堆中那座熟悉的无字碑,忽然停住了。
她蹲下了身子,手指轻轻地抚过那座无字碑。
石碑粗粝,上面还有道道划痕。指尖下的凹凸不平触感明显。
胡默在玉里突然说话了。
他嗓子有些哑,视线透过玉内的幻境,看向这座生于杂草之上的石碑。
他低声道:“林雪阳,这就是你为自己寻找的归宿么?”
没有庙宇,不入供奉。
而是将自己放在这座秘境中,甚至连碑文都不给自己留一个。
一道嗤笑声突兀地打断了胡默的思绪。
他看向笑声的来源,盛暮眉梢轻挑,视线飘然落在石碑上。
她说:“你在为离阳感到不值?”
她说:“可你不就之前,还在同我说,离阳诓骗了你,你很后悔。”
胡默沉默半晌,道:“感情是很复杂的东西。”
他对离阳的感情,并不是单纯的恨与悔能说清的。
掺杂交织其中的,还有他们一同共度的漫长少年岁月。
盛暮说:“前辈,你很善良。”
胡默只觉得这个女娃的思维跳跃实在是太快,明明上一秒还在埋怨她对离阳生出了惋惜之情,现在又赞赏他的善良。
只是下一秒,胡默就找到了答案。
他听见盛暮说:“因为我看到这些,只觉得这个狗贼死到临头都在为自己算计着一切。”
“未知与矛盾才会有被探究的价值,相比于开诚布公,神秘的东西往往更令人心驰神往。”
“一届传奇,陨落后将自己的一切埋藏在秘境之中,甚至连门口这座碑都未能书写他当年的传奇。凡是通过试炼者皆可得到奖赏,上至奇珍异宝,下到绝世奇谱,所得必定是名不虚传。”
盛暮垂眸看了眼这座无字碑,道:“如果他写清楚了自己的一切,那后世的大家还有什么编纂夸大的空间?如果他不搞这一套秘境试炼与奖励来圈住天下人,他又如何能够确定自己将来一定不会被人遗忘?”
胡默虎躯一震。
盛暮继续道:“时间是在流逝的,再英勇的往昔也会被岁月磨平,可有价值的就不同了。”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千百年过往,总有人在修炼,总有人要修炼。”
胡默不说话了。
他甚至说不出“离阳不是这样的人”之类的话语。
因为他无法反驳盛暮的推测。
他叹了口气,有些生硬地揭过了这个话题,说道:
“离阳居的谜题不同,凡是有人通过就会再次更换,你上次来见到的那些,这一次未必能再见到了。”
“或者说,”胡默试探性问道,“你又已经有办法了?”
同盛暮认识这么久,这个小女娃的心思活络程度简直是一次又一次地刷新着胡默的认知。
坦白说,盛暮现在能干出什么胡默都不觉得新奇了。
他看着盛暮,突然有些没头没尾地道了句:“你当真同她很像。”
盛暮翻东西的动作一顿。
胡默说:“她也是这样,机灵又伶俐,鬼点子比谁都多。”
“是么?”盛暮动作没停,语气淡然,“和她相似,我挺荣幸的。”
胡默看着她翻找的动作,忽然像起来他和盛暮初见那日。
他老远就看出盛暮天赋绝佳,费力跳到了盛暮面前,将她绊住,而后半是死皮赖脸半是忽悠夸大地留在了盛暮身边。
现在想来,或许一切都有迹可循。
他被盛暮所吸引的,不止她身上那绝佳的根骨,还有她那与萧雁青极为相似的部分。
又或者说,盛暮身上的根骨,也同样是与萧雁青相似的部分。
盛暮手还在翻找着东西,可心思却有些飘忽。
由于越淮的存在,她很警惕自己被说与谁相似。
毕竟在越淮那里,如果有人能与她相似,那就代表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行动与所有都将受到限制。
久而久之,盛暮甚至讨厌起“与旁人相似”的这种说法。
然而刚才胡默脱口而出的那句“与萧雁青相似”,却并未激起盛暮多少的反感。
这是很奇怪的。
她明明没见过萧雁青,任凭这个女人有多优秀卓绝,都理应与她没什么关系的。
可就仿佛冥冥之中有一条极为纤细的丝线,一端纤着她,另一端则纤着萧雁青。
盛暮不知道这根丝线的来源是什么。
但她忽然,有些没来由地,想要将这东西称为命运。
盛暮从储物袋里找了三个碗出来。
她弯下腰,将三个瓷碗放在面前,而后又将路上买的瓜果点心放在了三个碗中。
胡默看出来了,她这是在模仿上一次来离阳居所碰到的景象。
当时看见这三个碗的那一瞬间,胡默是愤怒的。
三个碗,三个人,代表着谁,不言而喻。
愤怒冲昏了胡默的头脑,以至于他甚至挣脱了盛暮的控制,翻身跃向瓷碗,将那三个瓷碗砸了个粉碎。
这一次,胡默成熟了许多。
他看着面前那三个碗,十分自觉地一声不吭,等待着盛暮接下来的动作。
谁知盛暮也不动了。
她就站在原地,与胡默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开口问道:“你怎么不砸了?”
胡默:?
他瞪大双眼,甚至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小声嘀咕道:“小女娃说什么呢?难不成真是年纪太大,连话都听不清了?”
盛暮:……
她指指碗,又晃了晃玉,说道:“你没听错,我就是那个意思。你上次怎么干的,这次再干一遍。”
说完,她甚至还怕胡默听不懂似的,又补了一句,道:
“砸了它们。”
胡默一肚子的疑惑,可他也知道现在不是问问题的好时机。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当时的动作,在心中模拟了一遍,而后深吸一口气,从盛暮脖子上腾空跃起,挣开了那条挂绳,直直地朝着三个碗冲去。
圆润的玉石在空中闪过一道光,胡默腾空转体飞翔跳跃,动作灵活且迅猛地朝前冲去。
只听一阵脆响,三个碗应声而碎,里面装的瓜果没了载体,咕噜噜地滚到了盛暮脚下。
盛暮站在原地,目光紧紧地盯着面前的瓷碗碎片,身子一动不动。
胡默还躺在地上的一地碎瓷片中,他看着盛暮屏息凝神的模样,也跟着一起大气都不敢出。
周身安静地仿佛能听见空气流动地声音,盛暮默默倒数着时间,在计时结束地那一刹那,面前的土地忽然开始抖动。
盛暮稳住身形,听着天地地嗡鸣。大地的颤抖转瞬即逝,紧接着,碎瓷片之下的土地陡然炸开。
轰隆一声,碎瓷片飞射出去,连带着玉老头身居的那块玉也一并飞了出去。
盛暮抬手接住了玉石,看着从土地中升起地那一道白色的身影。
熟悉的身形,熟悉的面容,还有那一串熟悉的、让人厌烦的笑容。
正是离阳。
他捋了一把自己的长髯,目光落在了盛暮手中地那块玉上,笑了笑,语气中带了些许缅怀地味道。
他说:“居然还有故人的气息。”
盛暮没理会他,而是静静地等待着他往下说。
离阳的视线从玉上收回,落在了盛暮的身上,他笑得和蔼宽厚,声音温和又仁慈:
“恭喜你们。”离阳笑道:“通过了我第一层的考核。”
“老夫年少之时,曾经有过一位爱而不得的姑娘。只可惜,世事无常,那时的老夫并没有能力将她留在我身边。”
“因此,这第二层考核嘛,便是助老夫完成这场未竟的心愿。”
一瞬间,浓雾四起,天旋地转,。
离阳悠扬的话语缥缈在浓重的雾气之外:“就当是,给老夫造个梦吧。”
烟雾散去,盛暮看着不远处逐渐清晰的村落,紧接着便转头,死死地盯着身旁的离阳。
离阳又变成了先前幻境中那副青年模样,他一身白衣,瞧起来还真有几分仙人不入世的清新脱俗之感。
盛暮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视线,耳边响起了离阳的声音:
“看见前面那个葬花的女子了吗?”
盛暮看着桃儿,点了点头。
离阳说道:
“她叫桃儿,这就是我们初遇的地方。她正在埋葬落下的桃花,而这,也深深地击中了我,世间居然有如此清新脱俗之辈!”
“我们的故事,便从此开始了。”
剧情台词都没什么改变,盛暮看着离阳满脸地倾诉欲,开口道:“然后呢,你要干什么?”
正在忆往昔的离阳思绪猝然被打断,他转过脑袋,有些不悦地看向盛暮。
盛暮才不管他悦不悦。
毕竟在她眼里,这才哪到哪,她后面为了完成任务而对离阳干的那些事,可比这大逆不道多了。
况且,或许是离阳居的残魂已经被云沧收了,此刻站在盛暮身旁的离阳,看起来有些说不出来的生硬,远没有上一次的那个那么有活人气儿。
他说:“去把我们的初遇,变得更加浪漫一点。”
“最好,”他想了想,说道,“能让她对我一见钟情,让她为我眼前一亮。”
流程吻合,匹配成功。
盛暮点点头,装模做样地思考了半晌,而后拽了拽离阳的衣角,小声同他耳语。
离阳的表情从平静转变为震惊,又从震惊变化成欣喜,最终,他满脸期待,夹杂着一分小心翼翼,开口问盛暮:
“……这样,真的可以?”
盛暮点头,拍拍胸脯:“可以,听我的准没错。”
离阳忽然有些犹豫:“可是——”
“可是什么?”盛暮催促他,“你在犹豫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现在耽误了一刻钟,桃儿就多了被别人一见钟情的一刻钟,你的风险就又大了一刻钟。”
离阳还是有些纠结:“可此事会不会太过于激进?”
盛暮看着他忸怩的模样,心里腾起一股烦躁。
她深吸一口气,压着火道:“不会。你想一想,难道桃儿会喜欢上一个平平无奇的男人吗?”
这话正中离阳的死穴。
他不仅不接受桃儿喜欢上别人,更接受不了自己与平平无奇这个词语挂钩。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满脸坚毅地对盛暮道:“既然如此,我去了。”
盛暮挥手:“快去快去。”
她大剌剌地站在原地,看着离阳按照她的计划完成了一系列从眼前一亮再到一见钟情的计划。而后,满面风光的离阳牵着满脸娇羞的桃儿,一起走向村落,而后被村民们拦住。
盛暮走上前,把先前说过的那番话又对着村民们说了一遍,在离阳原地发作之前,她平静地跟离阳传音道:
“都是必要流程,理解一下,别大惊小怪的。”
离阳从她波澜不惊的语气中甚至听出了几分隐隐的嫌弃。
像是在嫌弃他太少见多怪,明明是如此常见的事情,怎么还会做出如此不成熟的反应。
可问题是。
这哪里常见了?在他心爱的姑娘面前把他打成屠人满门十恶不赦罪该万死的恶人,目的还是为了要让这群村民相信他,这样的事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吗?!
盛暮头都不用转就知道离阳现在在跳脚。
可她根本不想理会。
上次在离阳居做出这样的计划纯属巧合,那时的她语气里没有感情,全是演技,浮夸又夸张,根本没有半分真情实感。
而这次,知道了一切的真相后,盛暮语气里都带了几分真实的愤恨。
她确实没说错。
离阳对魔族的所作所为,如何不算是屠人满门,恶贯满盈的罪人?
村民们对一个可怜姑娘的信任简直不需要任何质疑,在盛暮第一滴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