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澄碧又在楼下吃过早饭,便踏上了去青云观的路。
走在青云观山门前这街上,春风扶摇,阳光透过层层松针,如金粉般斑驳地撒落在由整齐切割的青龙石铺就的长阶上。极目向山顶望去,长阶两旁是郁郁葱葱的松柏,一阶阶向上,宛如踏入仙境。
山门下的广场上人声鼎沸,一侧的摊贩琳琅满目,售卖着各种仙家宝物,各式琉璃光彩夺目,整条街热闹非凡。
此次的报名处设在青云观山门后一座古朴的侧院内。宋澄碧站定在侧院门前,观望着院中络绎不绝的修士们,推测今日来的修士越有好几百位。
侧院通向大堂的门敞开着,两侧坐着的道袍弟子皆是仪态庄重,宛若吸纳了山水的灵气,与这青翠灵山并生。
进了院中,便有一位普通弟子向他递上纸笔:“这位公子,还请公子在这纸上填好公子的姓名、生辰,再将这纸交由大殿处,待从大殿中领取灵牌,便可凭灵牌入考场。”
接过纸笔,宋澄碧写好后便放下笔,带着纸沿着长阶往山腰的大殿走去。
宋他将自己的纸递给大殿的童子,待换了灵牌后,便随童子进了考场。
青云观每年招纳弟子的名额都甚为有限,且每位长老年固定仅收两三个门徒,故而众多修士都提前数日赴考,以求拜入个名高德重的师门。
他随着童子的指引,穿行于山间庭院,最终进到一座装饰华丽且气派非凡的侧殿,看来这便是笔试的考场。大殿里,香炉中青烟袅袅,幽香四溢,令人心旷神怡。
宋澄碧在角落找到自己的席位,坐定后,便见周围众修士交谈甚欢,皆在等候考官大驾。
顷刻,一位着深青缎袍的道长挥拂尘而来,其仪容严肃,目光犀利。他看这道长的装束与之前的童子大不相同,只见这道袍色泽如同深秋夜空之深沉,素雅而不失庄严,且袍身用细腻的绸缎制成,质感轻盈却不失威仪,想来这道长已是门中不小的人物。
道长至侧殿中央,轻挥拂尘,声如洪钟:“还请诸位道友安坐片刻。今日之试,依本观旧规,限两炷香时间,期间不得用一切法术,违者剥夺再试之资格,望诸位自重。待两炷香尽,方许罢笔。各位应以真识真言,展现真学实修。” 言罢,再挥拂尘,随即两仙鹤翩翩而至,各衔试卷一卷,洒向众人。
众修纷纷接卷翻看看,宋澄碧亦稳坐静候,不久,试卷便被发至手中。
他展开纸卷,一行行题目映入眼帘,他端详一番后,见这些题目果然如自己想的那般,只考些基础的道经,并非难为人之意,于是只沉静作答。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每题应答如流,不久他便只剩最后两题。
“何为‘无妄之灾,不可为也’?”
他思索片刻,提笔写到:“‘无妄之灾’讲究顺应天道,无需强求,勿轻妄行。天地间万物皆有其自然节律,人当遵循,而不应逆天行事。”
最后,只剩一题。
“何为‘自然’?”
他凝思片刻,笔锋遒劲,随后书写道:“自然,即道法自然,无迹可求,无形可握。宇宙间万物生灭与此,人之修行,应顺应自然,观其变化,与之同步,以达天人合一之境。”
他放下笔,却又稍作沉思,随后加上一句:“故云: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
笔锋稍歇,宋澄碧见周围人还在奋笔疾书,便低头复思其答,自感颇为得体后,遂收笔待命。
两炷香终于燃尽,正值笔试结束之际,那道长以拂尘一挥,便收回所有试卷,庄严道:“时辰已至,今日笔试至此结束,愿与诸位有缘再会。”
道长言罢便飞身而去,随后有两名童子应声入殿内,对着诸位修士说:“还请各位随我移步庭院,道长会给各位测灵根。”
随后,童子引众人至一幽静庭院,其中设有茶亭,一位白髯道长正手持一白玉盏,依次测验各人灵根。
到了自己,道长轻轻触碰宋澄碧的手腕,让他闭眼感受片刻,随即让他握着这白玉盏,以念力驱动这盏中的灵水。
不到片刻,便见水面波动,盏中灵水似欲沸腾。
宋澄碧抬头,见这白髯道长微微颔首,似有所悦,随后便叫一旁的童子在纸卷上记录下了什么。他用余光瞥见,那童子正是写在了自己之前递交的纸卷上。
他猜想这应该代表他的灵根质量还不错,想来至少在这一步他是勉强过关的。
随后,又有童子将他带到一间宽敞的茶室里,备了些简单的茶水便退去了。
宋澄碧一进门就见这屋子里还有不少修士在谈修论道,便知这应是过了前两关,等着见道长面试的人。
一下午,又有不少测完灵根修士被引入茶室,同时也有不少修士被另一童子带去面见道长。
待日色西沉,终于有童子来引宋澄碧。
“公子且随我来面见道长。”那童子递给了自己一张灵牌。
宋澄碧随童子穿过曲径通幽的小径,却在一转角处迎面见到一男子行色匆匆地离开,他想这人应是刚面试完。可看那人...倒是极为眼熟,他与那人错过身时才想起来,这人正是那日清晨吃早饭时邻桌的青衣男子。
而今日,他身披紫色长衫,与自己不期而同,这让他不禁心中生疑。
可与那男子擦身而过时,对方好像并没注意到自己,只快步离开了。
没等他多想,他便随童子至一宽敞厅堂,未跨进门便见数位道长已高坐于台上,那童子行了礼便下去待命了,他也依礼下拜,待得道长开口,方才抬首直立。
他抬头便见高台上共有六位道长,每一位都身着一袭白衣,神情庄严肃穆。他又仔细一看,这白衣乍看虽简,可却有暗纹,倒是比之前的深青色道袍更显得华贵。几位道长目光宁静而深邃,仿佛能透视人心,呼吸间似隐含天地之威仪,整个堂内氛围显得庄重而神圣。
最侧边一位中年道长轻声开口,其声音如泉水般清澈:“尔可是宋澄碧?”
宋澄碧稳定心神,回应道:“正是在下。”
道长点了点头,继续询问:“尔今何来,家中尚有何亲?”
这问题倒是让他摸不到头脑了,但他不敢怠慢,只回答道:“在下入青云观求道,只为感悟天灵,修得正道。”
“家中除了在下,尚有高堂及一位兄长。”
道长们听后,似有所思,微微颔首,随后又有几位道长轮流提问,他一一作答。
这面试未及一炷香便已结束,随后,在童子的一路引导下,他步出了庄严的厅堂,沿着来时的青石小径踱步至庭院之外。一路上,他心中都在暗自思索,这道长们问的问题很是奇怪,怎的问了自己这么多凡俗私事?
夜色渐沉,青云观的钟声悠然敲响,抬头望去,远处天边晚霞如血。
他现在很像回去看看那小鼬怎么样了,也不知道自己早上备下的吃食它吃了没有。
步出考场,他见四下无人,自己显然无童子来引,便料想自己应是未能通过终试,随即顺原路返回。
“公子且慢。”他已走出很远,此刻身后却有一童子叫住他,他顿足,回身便见一童子手持灵牌,神色恭敬。
“公子且随我来,入堂拜道长为师。”
随后他便跟随童子穿过曲折长廊,来到一座宫殿之前。这座宫殿离正殿甚远,显然非平日的考试所用之地,而是某位长老的行宫。
就在他打量这宫殿周遭时,却又不经意间瞥见了那日的青衣男子,他心中的怀疑更甚。
那童子却将他引来此处后就退下了,告别时说道:“前方即是长老的行宫,我等弟子不便进入,公子请自行进去,待会儿长老便会公布收徒结果。”
随着童子的离去,他的疑惑愈发深。
正思绪万千之际,一声清朗的呼唤响起:“清幽道长已至。”
随后,一位白衣道长轻盈落地,众人立即行礼。
那白衣道长却一挥拂尘,说道:“无需多礼,从今日起,你们便是我门下弟子。”
宋澄碧后来又听那长老的童子交代了许多事宜,又从仙鹤手中接过了弟子服和一些简单的法器。这一切如梦似幻,自己竟这么踏入了修行之路。
那童子与他们说可以先回去处理俗务,三个月后再统一回门中正式修行。
他便又踏上了回程,准备路上给小鼬买些吃食。回去的路上他还一直思索,不知道这青云观可不可以带着灵兽修行,这样自己也好把它一直带在身边。
经过一座幽静的小亭时,他却隐约听见角落有细语传来:“这是何人?今日的弟子怎会多了一个?”一个男子的声音带着着怒气,只是这声音,宋澄碧听了却感觉颇为熟悉。
“在下今日只得消息说,公子将穿紫衣,傍晚入场,未曾想到傍晚却又现另一人同样装扮,我一时也无法得知哪个是公子,只好让那人也入了弟子籍。”另一声音回答。
“好了,这事已然如此,便随他去。但关于此事,你须守口如瓶。”
之后的话,自己却是没怎么听。
看来当时这青衣男子说找了个童子讲经,实际是为了打通和道长的关系么?
原来这道门,也并非自己所想的那般,是个清净之地,呵...
即便是因为这番偶然与误会拜入那位道长门下,未来定也会遭人非议,受尽排挤。何况,那道长又怎会尽心指导一个这样来历的弟子?
见了不干净的事,他没有犹豫,又回去向童子归还了一干法器与弟子服,那童子不禁面露难色,不解他为何放弃如此良机。他没有多做解释,只径自沿着来时之路步行离去。
他行至青云观门外,重新走过这青龙石板铺成的长阶。街道依旧熙攘如初,两旁的摊贩们正热络地叫卖着各式法器,生意兴隆。
此刻见着这些,却是别样心情。
这世间人多的地方便是一个样子,无论官场还是道观,又有何例外?为官为道有何区别?皆是人心不古...有人在的地方便充斥着贪欲,充斥着金钱,充斥着权利,都是些阿谀奉承,天下哪何来的清净之地?
他沿着来时的路回去,目光时而落在脚下昂贵的青龙石板上,这青龙石板光彩屹然,显然是价值不菲,如今在他眼中,倒是无比讽刺。
正低头走着,视线却触及一双月牙白色的靴尖,他抬头,只见一身穿月牙白长袍的男子,正静静站定在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