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明抢……”
夏霖抱着手机,拳头用力握紧。
一周前,夏霖带着正在撰写的本科毕业论文,只身来到著名的旅游城市——南岛。
如今,她坐在一家当地有名的海鲜餐厅。
手边的冰淇淋将成糊状,也没能吸引她动动勺子,因为她正面临更大的威胁——“天价”回程机票。
老实说,此次南岛之行并非周全,是她一拍脑门决定。
既不是出于论文需要,也不是必须来南岛。
但事出突然,她顾不及那么多,只好匆匆启程。
如今来看,是下下策。
望着一个个陌生的数字,夏霖打开计算器,算了一下账,想起刚来时定的昂贵酒店,悔得面如死灰。
“要是没那样冲动消费,还能撑更长时间。”
她用食指摩擦手机边框,仿佛能刷掉浪费的罪行,并搓出万把块钱来。
感觉到疼了,才终于回过神。
她象征性揉了揉伤处,抬头环顾碧海和金沙,望着随风摇摆的棕榈叶,想起了刚来时的自己——
沉醉于“摆脱掉烦心事”的幻觉,由南岛不同于北方的风景和气候,编织着一场逃避现实的梦。
没想到一周过后的将归之时,那天被前男友拼命紧攥的臂膀,仍隐隐发痛。
夏霖苦笑一下,望着路边拉着一车青椰的原住民,羡慕他们此刻无须烦恼于长途奔波,不像自己……
她对着万里晴空,深吸一口气。
然后离开餐厅,买了个椰子,坐在树荫下,思考对策。
原先的五星酒店是不能再住了,但这机票价格,也不值得马上回。
可在这儿待的时间越久,开销越大。若是票价迟迟不降下来,总花费甚至比即刻启程更贵。
虽说是“钱交换了体验”,可这段时间也体验够了。
更何况,现在实在没有肆意玩乐的心情。
“你离了我,能干什么?!高中是谁把你从吊车尾拉到车头的?凭你自己,行吗,啊?!”
“就你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样,知道生活有多苦吗?明明学校和成绩都不错,家里也有资源,还有个知根知底、疼你爱你的男朋友,知道这些多难得吗,还敢全都放弃?”
“别以为所有人都会跟我一样惯着你!看你那细胳膊细腿,端盘子洗盘子人家都嫌你没用!”
——夏霖又想起一周前那些人说的那些话。
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
但至少“男朋友”的部分,二人都没有看客眼中那么幸福。
她回想来之前的那些烦心事,还有“在这儿待了一星期,却没对此挤出什么建设性想法”的自己,心不在焉地拿吸管戳底部的椰肉,越戳越慢,意识陷进深坑。
“阿妹,你吃椰肉吗?等你喝完,我可以帮你劈开。”
老板招呼完刚才的客人,转头对夏霖说。
“好,谢谢。”
她回过神,挤了个礼貌的微笑。
她发现自己对南岛也并非毫无留恋,“随时随地吃到新鲜椰子”的诱惑非比寻常。
想到这里,她点开软件,锁定了东岸一家不在中心地带的海景民宿。准备凑活几天,跟南岛的海浪沙滩好好道个别。
-
这是东岸较为不商业化的区域,沙滩细腻,海水清澈,也没有高楼遮挡视野。从房屋街道的风格,不难看到小镇曾经的影子。
夏霖定的是一家三层高、前几年刚装修好的民宿。
乳白的墙体没太多风吹日晒的痕迹。
跟远处有点年头的房子比,显得有些出挑,但并非格格不入。
推开民宿大门,夏霖就被来者撞了个满怀。
“抱歉。没事吧?”矜持的男声从上方响起。
夏霖下意识松开被“夺走”的门,理了理“没被撞乱,但觉得被污染了”的头发,这才抬头望了眼匆忙让出空路的眼前人——
一米八几身高。肤色健康,但称不上黑。留着自然的中分刘海,发质柔顺且蓬松。
宽松的黑色半袖开衫,坠感优秀,搭配黑色西裤和黑腰带,干练又不死板。
虽然只有几秒功夫,但不难发现对方身手还算敏捷,也显出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不是“笨重的大个子”。
“没事……舟车劳顿下,夏霖也不愿挤出微笑,“这门反光,根本看不清。”
“怪我没注意,抱歉。”
他回头望了眼前台,语调温柔,字字清晰,有一种服务业人员特有的气质。
“我指了半天,是你自己不听!”
混着冷气,从室内传来一声轻浮但中气十足的回应。
“你那是指吗?”
黑衣青年焦躁责怪。音量控制在“既能表达情绪,又不至于刺到夏霖的耳”这一范围。
夏霖意识到这人并非游客,而是民宿的工作人员,便更加恼火。但也懒得继续争论,撇下他径直走进前厅。
“您是上午预定的客人吧?”
那人追着夏霖进来,又恢复了起初的绅士形象。显然,这是他对外的专用面孔。
“对。”
夏霖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向前台递过身份证。
“夏霖,301,给您钥匙。”轻浮人比黑翼青年矮一丢丢,穿着米白亚麻半袖,眉毛浓黑,留着清爽短碎发,散发着休闲气息——好像他才是来度假的那个——火速完成了入住手续,“您知道绿洲吗?”
“绿洲?”
夏霖接过钥匙,在手中转了一圈。
“一家餐厅,风景特别好,菜系也时髦。离这里很近,出门左拐几十米就到了,是他开的。”
轻浮人说着,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旁边的“绿洲老板”。
“嗯,对……”黑衣青年手扶亚克力材质的前台,视线放在一处不太圆滑的不起眼瑕疵,用拇指轻轻蹭了一下,“今天也照常营业。您有兴趣的话,欢迎来用下午茶或晚餐。现在做活动,给您打八折。”
他手势示意了一下轻浮人,轻浮人拿来两盒名片。
“我姓乔。上面有绿洲的地址,欢迎光临。”
黑衣青年各取一张名片,摆出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微笑,轻巧地递给夏霖。
她这才注意到,眼前人精致眉眼中流露的些许阴郁,跟“乔光”的大名有些许违和。
“另一张是我的。我姓马,叫马萧远,和他合伙开这家‘海舍’民宿。”
轻浮人昂起头,扫了眼夏霖手中的名片,便直视她的双眼。
不同于轻浮言行,他眼神坚定有力,总是正视对方,仿佛对自己内心毫不掩饰。
给人一种“能轻易看穿他人,却不会揭人短处或以此要挟”的感觉。
让人既担心被他看透,又安心于他的赤诚。
夏霖被他的炽热目光烧得眉心发紧,匆匆整理好名片,对二者点头致意:“好,我会考虑。”
电梯上行,夏霖摆弄着名片和钥匙,回想着刚才的事。
她对二人印象并不好。乔光在她眼中冒冒失失,马萧远则是她最不愿打交道的类型。更何况他们拌嘴活像初中生,作为社会人,显得不稳重,不体面,不矜持。
现在的她,对一切人都充满敌意,以鸡蛋里挑骨头为宗旨,不讲理地排斥所有人。
一切都源于前阵子的爱情事业双失利。
此次南岛之行,既是为了躲前男友,也是为了逃避父母的质问。
想到烦心事,夏霖摆了摆头,望了眼显示屏,正好到三楼,便理好手上的物件,拉着行李箱走出电梯间。
“3……0……1……”
夏霖来到房间,刷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被风推来推去的繁茂绿植,还有远处的波光粼粼。
夏霖合上门,放好行李,被美景牵着,来到落地窗前。
推开门,便是温热腥咸的海气,混着热带植物的清香,扫着夏霖颈边滑落的发丝,微微发痒。
她索性松开鲨鱼夹,拨弄了两下,柔软乌黑的秀发,衬在她白净光洁的肩头,随性,自在。
不知不觉间,她嘴角扬起笑容,心中也荡起暖意。
“或许,在这儿多待些日子也不错。”
-
待夏霖进了电梯,马萧远摆弄着前台陈设,扫了眼乔光:“今天怎么回事?这么毛糙,不像你啊。”
“装蒜。你就是故意的。”
乔光转身,背靠前台,拿出手机,清点着什么东西。
“到底谁装蒜啊?看你刚才那手足无措的样。”
马萧远下意识侧身,准备躲避乔光的“武力攻击”,但预想的锁喉并没如期而至。
乔光继续查点账目。
“哎哎,不至于吧?你和她步子都不快,没什么危险,我才没直说。最后不也只是那——么轻地撞了一小下吗?”
乔光不理他。
“她看起来也不是逆来顺受的人,真特别在意的话,就扭头走了,又怎么会收下名片?”
乔光继续不理他。
“这不是没被跑单吗?说不定还能给绿洲冲冲业绩。”
乔光还是不理他。
“行,我承认,”马萧远讲得轻描淡写,“就是故意的。”
马萧远一开始就注意到了门口的夏霖,但还是看着乔光,讲了好一会儿话。
直到夏霖上了台阶,走向门前,他才冲着门口指了好几下。
但没有任何眼神提示,手指动作也和说话节奏一致,从表情看不出端倪。这才成就了这个无聊的恶作剧。
乔光收起手机,准备出门,一言不发。
“哎!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去哪儿?”乔光终于回头望了他一眼。
马萧远泄了气,把脑袋歪在一旁,也懒得抬眼:“绿洲,明晚。”
乔光表情一如寻常,仅是不着痕迹地扬了下眉,比了个同意的手势:“别忘了吉他。”
随后迈出矫健步伐,一路小跑去了绿洲。
马萧远望着乔光飞一般地从视野消失,方才暗淡的眼神,又燃起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