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周六迎来了物理竞赛的初赛。

年级部特地给实验班连着大课间排了三四两节物理课，这样一来竞赛的时间就不会占用其他课了。

大家分班前就统一交了报名费了，但是到底参不参加考试还是看自愿，学校多半也是有点让高二全部报名给高三当分母的意思。

文科班最后只去了俩，八班同学分班后基本都转战生物竞赛了，参加竞赛的主力军还是在六班七班。

教导干事室凶巴巴的老头子负责竞赛，对着同学们大吼：“不是叫你们不要带其他资料的吗？？？”

一群人就当没看见他，揣着暑假培训的资料和平时记的笔记往靠后靠边的座位坐。

整张卷子林亦除了开头的选择填空可以勉强猜一猜，后面的大题目基本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这个时候才九点五十五，开考也就二十分钟，大课间才刚刚结束第三节课刚上课。

文科班还有八班几个同学就在这个时候交卷走了，但是六班一群大佬才刚刚开始真正的奋笔疾书。

林亦叹了口气，往窗外看。

五楼往下看，满眼都是夏末的葱翠，安静的阶梯教室里只剩下笔尖的摩擦声和楼下不时传来的小虫子的叫声。偶尔也有楼下教室的读书声或者老师讲课的滔滔不绝声。对面的科技楼顶上的半球折射着太阳光，温热的风一阵一阵吹进窗来。

多么美好的景象啊。

如果不是现在正在考试的话。

还是一张无从下手的卷子。

林亦叼着笔趴在桌上朝窗外出神，好像在无边无垠的绿草地上叼着一根丰嫩多汁的青草。

班上有两个成绩倒数的男孩子也交了卷。林亦心里痒痒的，想交卷又觉得有点尴尬，结果纠结了一会儿要不要跟在他们后面交，两个男生已经交完挺久的了。

林亦看着手表从11转到12，再到1、2...6、7，然后第三节课的下课铃打了，窗外喧闹了起来，又在十分钟后不约而同地安静下去。分针转过9，又一次回到了10、11。

期间又有几个同学交卷，林亦再一次完美错过好时机，只能把题读了一遍又一遍，勉强写上去几个公式、画几个受力分析、猜几个答案写上去，让这张卷子不至于太干净。

林亦感觉到有不少同学们都在犹豫，但一个个表情似乎又在盯着试卷上的题目思考，教室里的蠢蠢欲动与不动声色在这闷热的空气中保持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没有人打破它。

林亦戳戳前面的夏思楠：“你交吗？”

夏思楠说：“再等等吧。”

林亦又喊旁边的赵晓筱，赵晓筱还闷声看题，没搭理林亦。

终于在分针指向1的时候，林亦再也忍无可忍，啪啪啪把笔和修正带往文具袋里扔，然后从抽屉里把带上来的参考资料捧着，气急败坏地起了身

林亦扇了扇手掌示意赵晓筱：“让让让。”

林亦大踏步地从后排的阶梯上下来，在木制地板上撞出沉闷的响声。

林亦把卷子递给了老师，轻轻快快地从五楼蹦跶下一楼。

从楼上下来，林亦回班只觉得心情舒畅，风吹在身上特别舒服。

回到班上林亦坐下来就打开了语文作业，恨恨道：“哼，浪费我时间，还不如下来写语文作业。”

班上也就之前下来的五六个人，林亦刚写了没几个字，又进来两个跟在林亦后面交了卷的。

然后是三五个，七八个。

就一两分钟的功夫，一阵吵吵嚷嚷声从楼梯上自上而下，顺着走廊进了班，结果整个班基本全回来了。

林亦笑死：“合着就等着我带个头？”

唐文强也进来了：“你们居然写了那么长时间还不下来，来来来我们接下来上物理课啊。”

赵晓筱的座位还是空的，朱依若对王木木：“我早就想交了，你们一个个都还在写。”

王木木：“不，我写的是语文作业。”

林亦把目光从她俩身上缓缓移至黑板上。

唐文强在讲电学实验，林亦想：“这玩意真比竞赛来的舒适啊。”

晚上九点四十七。

校门口车流沿着马路汇聚出橙色的光，林亦收拾完书包正打算把拉链拉上，突然听见门口：“cpp，cpp，快出来，快出来。”

是冯雨悦，两个人高一同班时放学都没有一起走过，今天突然来找自己，林亦还是蛮惊讶的：“怎么了，什么事这么急？”一边把书包在桌上放好，走了出来。

冯雨悦还在拼命招手：“啊呀你快一点。”

林亦走了出来，冯雨悦直接把她拉了出去。

冯雨悦这么着急，林亦真是头一次见。

还有小伙伴在等冯雨悦一起走，冯雨悦就长话短说了：“刚严老师在我们班上晚自习，然后哭了。”

林亦瞬间更加震惊：“啊？？？哭了？？？啥玩意？？？？”

冯雨悦：“严老师在我们班看晚自习的时候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回来之后就在讲台上一直拿一张纸擦鼻子。我旁边的同学还跟我说她是不是感冒了，后来发现她是在哭。”

林亦催：“说重点！”

冯雨悦：“然后我们就听见她说：‘我刚刚接到了一个噩耗......’然后才知道她好像有个亲戚去世了。”

林亦原地螺旋震惊。

冯雨悦：“而且她是一边哭一边还在备课，真的看的我们心疼死了，后来大概离放学还有十五分钟的时候她就走了。行了不跟你说了我走了，看我仗义吧还特地跑过来告诉你。”

这信息量，好像...有点大。

林亦走回座位拿书包还有点恍惚，脱口而出：“woc？？？？”

前排王木木、史悦、这边朱依若都凑过来：“怎么了怎么了？”

林亦就把冯雨悦的话说了一遍，一脸的不可思议。

听完后，大家倒也都是心情复杂，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亦回家路上还是五味杂陈，满脑子都是“严俐一边哭一边备课”的样子。

这也太让人心疼了吧。

然后所有感情变成一句感慨：“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老师。”

大家都以为第二天严俐会请假，可是早读课她还是准时来了。

刚好广播里听力的声音响了起来，大家都拿出了书。

严俐一句叮嘱：“趁还有时间，先把题目好好看一看，认真听。”

“趁还有时间”却让林亦心一揪。

倒没什么好担心的，课堂还是一样，严俐该提问的时候提问，该补充的时候补充，然后布置完作业一如往常。

除了有的同学注意到的严俐的一点点黑眼圈以及眼睛里的血丝。

第三节课是体育课，林亦知道严俐在唐文强办公室改本子，一下课就谢绝了小伙伴们去小店请客的邀请，撂下一句：“我拿本子。”

以林亦的立场，其实没有什么理由可以去对严俐表示安慰之类的，况且严俐在六班也并没有说什么。但是林亦就是特别想见严俐，哪怕就是看着她改本子也好，或者再帮她记一次名单也好，至少，这是一点点自己在背后，默默支持她的力量。

林亦从操场跑出来，跑到科技楼和中教学楼之间的草坪了，看见严俐端着茶杯，挎着包，从小办公室走出来，回英语组了。

林亦脚步慢了下来，大口喘着气，就这样看着严俐的背影。

唐文强对面的办公桌上，两摞默写本整整齐齐地放在那儿。

那一天，林亦布置出了有史以来最详细的一份作业写在了黑板上。

严俐布置了两课课时作业，林亦加了一个括号；阅读理解答案在哪里找的在文章中划出来。

严俐布置了学案书上一课预习，林亦加括号：把教材对应部分也预习一下。

下午重默的同学苦着脸回来了，找到林亦：“她什么时候在办公室哦。”

严俐的原则，重默必须当着她的面。

林亦在黑板上添：重默的同学至课代表处。

然后转身跟那个同学说：“在我这儿默，默完本子给我，明天送作业我带过去。”

重默的同学一听不用去办公室了，更不用面对严俐了，乐的一个个赶快来找林亦。

林亦在晚饭前催完了六本本子，心满意足地又重复了一边详细版的英语家庭作业。

可能不少班上不太活跃的同学心里纳闷林亦今天是怎么了。

林亦的反应，确实可能比严俐还要大。

就是一种想让她第二天改作业的时候能心情好一点，不要再为班上同学而发火了。

周三严俐的课是一班第三节六班第四节。

早读课下课，林亦三人没耽搁，送去了作业。第一节课下课，明知道严俐不可能一节课改完两个班的作业，林亦还是打算跑一趟办公室。

人不在。

大课间结束，林亦满头汗又去了一趟，办公室老师看见她们是严俐班上的，热心道：“你们严老师今天请假了。”

林亦不信。

第三节课下课，唐雅文等在一班门口：“什么情况，我们班刚上的政治课。”唐雅文也觉得严俐不像是那种会请假的，总觉得有点担心

林亦回班，果然第四节课进来的是看样子还没睡醒的李亚炜。

林亦坚信这是换课，绝对不是请假，毕竟家庭作业什么的都没有交代严俐不会就这么不来。

数学课原来安排在下午第二节课，照这么说应该英语课会是这个时候。

午休结束林亦第n次去办公室探了个脑袋，又第n次没有见到想见的人只能回班。

下午第一节信息课上完，林亦拉着张子轩直接从东南边的艺术楼四楼机房直接冲向西南角的办公楼。

二楼穿过的班级大多都是陌生的面孔，除了最后的七班八班。林亦没在意几个认识的小伙伴的打招呼，眼里只有一个地方。

王梓彤看着风风火火的林亦从窗外经过，心想：“这干啥去呀......”

好在林亦看见严俐心就定下来了。

几摞作业还安安静静地放在那里，连同林亦自作主张在她那里重默的几本默写本。

严俐不好意思地告诉林亦和张子轩原委：“不好意思了，作业就带回去吧，没有改，一会儿直接讲了吧。”

林亦发着本子，透过教室靠着广场一侧的巨大窗户，看见阳光在地上投射出教学楼影子的棱角，广场中央的喷泉雕塑“学海泛舟”闪烁着一点光。

严俐和另一个老师结伴过来了。

林亦就这么站在第三组前面的窗户前，呆呆地盯着那个方向。

一班女孩子们本就知晓这事儿，加上心思细腻，她们也这么看着严俐往六班去，教室里竟爆发了一阵欢呼声。

严俐是真的匆匆忙忙赶过来的，从周二改完本子到现在周三下午完全没有碰过书。

刚开始的课堂有一点磕磕绊绊，严俐好几次卡顿或是混淆了词组的意思，林亦拿着笔看着严俐一个个低级错误，听得心惊肉跳。

严俐也跟大家坦言这两天的事情。

事实上，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吧，除了一开始的卡顿，倒也没什么了，晚自习如约而至，严俐甚至换下了深色的衣服，换上了平时最常穿的那套。

往后那么多节课，林亦常想，若不是冯雨悦大晚上特地跑来跟自己说，可能就根本不会想过会发生这样一件事。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

这世上怎么会有像严俐一样这么好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