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赶到不夜城时,正值午时。
泛白的日光将山脚下的亭台楼榭、琉璃瓦黛照的雅静祥和,唯有一间茶肆热闹非凡,台上坐着一位说书先生正说的唾沫横飞,讲到神仙过五关斩六帮子民实现愿望时更是慷慨激昂。
闻澈听完,将饮尽的茶杯倒扣在桌子上,歪头看向言尘,道:“这个茶肆真奇怪,不讲山下闹鬼,反而讲不知是否存在的神明?”
过了片刻,他满脸好奇,看向言尘,道:“师兄,你觉得世上有神吗?”
言尘手一顿,抬眸看他,反问:“你觉得呢?”
闻澈双手抱臂,靠在椅子上,腔调散漫道:“我不知,不过我才不信求神可以实现愿望呢,虽然大家常说临时抱佛脚,佛一定会保佑你,我觉得那是骗人的劳什子话,要是神真有他们说的那么伟大,那大家怎么不去拜神?反而煞费心机苦苦修炼?”
言尘看着他,迟迟不语。
人类对神了解甚少 ,但少年的语气,算不上友好,许久,才怔道:“你……似乎很讨厌神?”
闻澈忽然笑一声,道:“算不上讨厌。”
本想说也算不上喜欢,但看向言尘时,却戛然而止,言尘腰间悬垂一串流苏,上面有一朵风干的红玫瑰,风吹过,花瓣仿佛活了般,在腰间上下浮动,身后天光无限,倾洒在言尘身上,他的指尖轻抚了一下花瓣,即便离得很近,也道不尽他眸中的情绪,但很美、很温柔。
秋水为神玉为骨,闻澈脑海中浮现一句话。
倘若世上存在神明,应该和师兄一样吧!
不知为何,闻澈忽而来了兴致,单手拖着下巴,挑眉看向言尘,道:“不过有的地方应该很喜欢神,毕竟他们那里有很大的神像,还有庙宇。”
言尘心知是何方,却假装不知,道:“哪里?”
闻澈认真细想,道:“玉潇城,我曾在那里见过一座水神像,但我不懂,他们为何信奉水神?”
言尘道:“千年前,玉潇受过水神恩惠,从那之后就信奉水神。”
似乎想到好玩的事,言尘勾唇一笑,道:“不过如今的水神,他们恐怕躲之不及。”
闻澈剑眉微挑,桃花眼中溢满好奇,道:“为何?”
言尘和水神有过两面之缘,但印象颇深,再加上传言,他大致能猜到水神究竟是一位怎样的神明,直言不讳道:“现在的水神,性子淡漠,比鬼还难以接近,对于红尘事,他的态度只有不听、不问、不知道,就算再忠诚的子民,跪在长阶上苦苦哀求,哭到血泪俱下,即便真的看到了水神,也只能老泪纵横地爬回去。”
闻澈听完却笑了笑,第一次听到这种神,居然有想种结交的冲动,道:“我虽然不懂神,但也听过神爱苍生,众生平等,他为何不肯帮子民?”
言尘未答。
这个问题,他并不确定,随口道:“可能因为神界有禁律,神明不可下凡。”
闻澈更好奇了,道:“若是违背神律呢?”
言尘看着他,道:“道心尽毁,神魂俱灭!”
明明只有八个字,却惊的闻澈浑身一冷,言尘见他表情僵硬,怪好玩,素来不惊波澜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道:“开玩笑的,都是古籍上看的。”
话罢,他左手执筷,夹了一片烤的滋啦滋啦响的鸳鸯炙,放在闻澈面前的小碟中。
闻澈想继续说什么,但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就没问,反正他也不信有神,鼻端飘来炙肉的香味,他立刻握住筷子,开始大快朵颐。
身为神明的言尘看向台上,敛起淡笑,说书先生还在吹嘘神多么厉害、多么公正,他却对先生的话毫无兴致。
不过这时候,先生却说到不夜城闹鬼。
大致是有一户姓沈的人家,家中死去几十人,街道上经常出现的人骨、血衣、人皮,全部都来自他家,无数仙人去查探,皆有去无回。
近几日,沈府重金寻仙,望仙人帮忙除邪。
台下客官,纷纷发出叹息声,不知是为亡者惋惜,还是为沈府的遭遇感到同情。
闻澈夹几只蒸蟹,慢条斯理剥壳,闻言后,头也不抬,喃喃道:“凶手究竟和沈家有多大仇恨,竟要连续残害几十条性命?”
言尘道:“不一定是寻仇。”
闻澈抬头,道:“不寻仇?为何只杀沈府之人?”
他知道言尘不喜妄下定论,怕他又说无证据不猜测,忙笑吟吟道:“我心痒,告诉我呗!”
言尘道:“杀人不一定是为寻仇,嫉妒、不公、逆反、皆会成为害人之由,沈家,很蹊跷。”
他想起说书先生的几句话,继续道:“首先,他只说街上只有血衣、人骨,但并未出现尸首,一般来说,杀人者为了掩瞒痕迹,偷走身体很正常,可为何留下如此明显的痕迹?”
“其次,沈家位于不夜城,街上常年出现游历散仙,死几十人不是小事,为何沈府没有察觉?又或者知情不报,再者,失踪的人全部聚集在一个地方,纵使是酒囊饭袋也知道只杀同一个地方的人,会很快暴露身份,可这只鬼丝毫不畏惧,反而很招摇。”
闻澈神色一紧,道:“故意引起怀疑?”
言尘没回他。
此案疑点颇多,他心中有几个疑惑,为何鬼只杀沈府的人?街道上抛洒血衣等易引起恐慌的物品是为何?这个案子一旦深入下去,很有可能牵扯无数旧案。
麻烦,这也是言尘不愿带闻澈来的理由之一。
闻澈早已习惯言尘闻而不答,见他垂眸用膳,便将剥好的蟹肉放在言尘小碟里,又咣当几筷子给他夹一堆菜。
皆是大补之物。
言尘盯着膳食,微微拧眉,他胃口不好,是早年喝酒留下的毛病,因此对很多食物都有禁忌,不能吃辣,不能吃油腻,螃蟹也是禁忌之一,心中犹豫要不要吃,但看着闻澈眼巴巴的样子。
顿了片刻后,言尘左手执筷,勉强吃了一些。
他吃的慢条斯理,总是一小口一小口吃,起初,闻澈以为他顾及面子,大口吃会影响仪态,后来才发现言尘不爱吃蟹,心中有些生气。
不爱吃为什么不说?闻澈并非不知言尘嘴有多挑,相反,他很懂,言尘吃鸡蛋不吃蛋清,那他就在给他之前先把蛋黄吃掉,言尘吃包子只吃皮,他就吃馅,言尘不吃的,他都会吃。
但他真的不知言尘不吃蟹。
瞧着言尘磨磨唧唧地吃蟹,闻澈啧一声,给他他就吃,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那下次是不是让他亲嘴他也亲?
他二话不说,弯腰要抢碟子,却被言尘按住手。
言尘不解,道:“你作甚?”
闻澈回视着言尘,许久后,他叹了口气,无奈道:“师兄,不喜欢吃的食物,你可以告诉我,前几日,你身子抱恙,大夫说吃蟹可以补身子,我不知你不爱,既然你不吃,自然我吃喽。”
言尘并未松手,犯难地看向碟子,蟹肉被夹的七零八碎,有的甚至覆盖咬痕,为难道:“我吃过了,你若想吃,再去买。”
闻澈笑一声,目光带着柔光与暖意,那张脸明媚张扬,他凑近言尘,笑道:“师兄吃过的,我不介意 。”
言尘一愣。
闻澈并未解释,而是端过小碟子,将剩下的蟹肉三两口吃完,然后掏出银两去结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