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舟走了几步,察觉到身后并未有人跟上,不觉蹙眉转身,催促道:“还站在那干什么?”
风笙依旧站在原地,怀里抱着玉匣低头瞪着自己。她着一身赤色长裙,乌发浓眉,眼皮因为瞪着而向里凹陷,看着虽然幽怨,但也精神了不少。她皱着鼻子,咬着半边的嘴唇,唇角因为浸润而愈显红润,脸颊朝外嘟起,让人忍不住......
伶舟清了下嗓子,压下嘴角望向远处,冷冷道:“需要我来请你吗?”
风笙自下往上看去,却将伶舟的那道视线看成白眼,她从鼻腔里哼出一口气,愤愤道了句“白眼精”,使了力气大步上前,在伶舟面前站定,心不甘情不愿地请示:“既然我们决心要去寻铜心,能否给我些时间处理事情?我的酒坊还在那关着,得跟房东姨母说声,早日处理了。”
风笙卑微地眨着眼,仰视着伶舟。
伶舟轻抬眼皮,指尖抵住风笙的额头,将她的脑袋转了个方向:“就这些事情?此等事情交由旁人处理便是,何须你亲自处理?”
风笙诶了一声,偏开脑袋躲避伶舟的手指,迈上一步与伶舟平视:“荣姨母只是普通百姓,突然间你们青衣神女到她那收拾行当,保不齐要被吓出什么。”她眨眨眼,轻晃伶舟的衣袖,“我去去就回,好不好,伶舟?”
她刻意将最后一个音向上吊起,如往常向姨母撒娇那般对那人哀求。
伶舟拢袖扯过风笙手里的衣料,转身绕过风笙下山:“既如此,我便同你回去。”
风笙诶了一声,跟着下山:“这般小事,哪用得着你出马?”
伶舟转头,幽幽地瞥了风笙一眼:“先前的苦头你还没吃够,想着再被人抓去?”
她仰着下巴,冷漠道:“下一次我可不一定有这个闲功夫接你回去。”
见伶舟提起那次的绑架,风笙也是心里后怕,她追上去,盯着伶舟的侧脸又担忧道:“可你不是不能让旁人见到你的容貌吗?若你与我同去,这么多双眼睛......”
“我自有办法。”伶舟抬手拿起一支玉笛,吹出一阵婉转的哨音,偏头看向风笙,“走吧。”
风笙指着她手中的玉笛:“这般就好了?”
伶舟轻哼两声:“自然。”
果不其然,还未走到西城门,便有两位青衣神女在远处等候。她们恭敬地俯身行礼,递上斗笠:“君上,这是您吩咐的东西。”
伶舟轻声道谢,戴上斗笠看着一旁愣神的风笙:“怎么,如今你可安心了?”
斗笠边缘围上了一层轻薄的面纱,哪怕近在咫尺,也只能看个隐约的轮廓,就连此刻的声音也显得格外空灵缥缈。
“挺、挺好的。”风笙回过头,仓促回答,“万事俱备,我们不要耽搁,早些处理好再回宫吧。”
说罢,正欲抬腿,身后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两人一回头,只见尘土之间缓缓出现一位身骑白马的女子。她穿着金铜甲胄,长发高高束起,发带随风飘扬,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拿着一柄近人高的铜戈,身后还挂着一把银剑,仰着下巴睥睨着远处的城郭。
风笙被周遭的飞尘迷了眼,她不禁凑近一些,贴着面纱问:“来着何人?”
“瞧这阵仗,该是西郊军的将领——荣宴。”伶舟眯眼望去,“她乃谷波族人,身量魁梧,由此自小从军,不过二十二岁,便成了一军将领。”
风笙情不自禁地哇了一声,却仍诧异道:“可谷波族人不是不能言语吗?又如何坐到一军将领的位置?”
“她不一样。”伶舟轻叹一声,“她的母亲是蜀地子民,早年间与谷波狒相识相恋,由此有了荣宴。然而谷波一族向来不许与外族通婚,谷波狒担心收到族老责罚,便狠心抛弃了母女二人。”
“如今她们母女与谷波一族再无联系。”
风笙听言,冷哼一声,蹙眉骂道:“有了孩子方才惧怕族老,当初招惹的时候是没了记忆还是失了神魂?”
“明明是不负责任,却非要为自己的懦弱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她说得气愤,不禁咬牙切齿喘着粗气。
说话间,荣宴驾着马经过,瞧见风笙,立时翻身下马,支着铜戈行礼:“君长。”
伶舟轻笑道:“是我失策了,早知如此,便早些让你见见荣宴,也不必这般折腾。”
风笙连忙扶起荣宴:“你我初次见面,何须行此大礼?”
荣宴顺着她的动作起身,却仍低头站在对面:“君长在上,自然是要受我一拜。”
风笙啧了一声,叹道:“我这个君长不过是空有虚名,哪受得起你们这些保家卫国的将领一拜?若真要细究,该是由我向你跪拜才是。”
说罢,她便要学着荣宴的样子下跪。
荣宴被吓得不轻,赶忙率先跪下扶起风笙。
两人相视一笑。
却不料荣宴就是荣瑜口中引以为傲的女儿,三人方一靠近,荣瑜立刻瞧见万众瞩目的荣宴,当即放下手中的物什,挥舞着双手快步靠近,搂着孩子的脖子感叹:“呀,我家丫头怎么今日便回来了?”
荣宴比在场的皆起码高出半个头,她顺从地低下脖子,伸长手将铜戈放在一边,任由母亲抚摸自己的脸颊:“王君命我即可回城,我便马不停蹄地回来了。”
荣瑜一愣,皱眉道:“你常年驻守在西郊,王君又怎会突然命你回城?”
“不知,待今日休整完毕,面见过王君便知晓了。”荣宴偏头,“君长,这位是我母亲,名唤——”
荣瑜身躯一震,瞪大双眼看向风笙:“君长?”她赶忙提着裙摆就要跪下,“老身有眼无珠,竟没认出君长,望君长切勿怪罪我家荣宴。”
风笙皱着眉头,一脸无奈地看向荣宴:“荣宴~”
荣宴笑着扶起母亲,搂着她的肩膀进屋。
不过是清退屋里剩下的酒水,荣瑜听罢,满嘴答应,叮嘱风笙临走前来此将卖出去的货贝拿走,在路上也能应付些许。
“荣将军。”临走前,伶舟叫住荣宴,“既然你明日将面见王君,烦请您将这手书递交给王君,免得他又来岷山跑一趟。”
荣宴双手接过,弯腰道:“荣宴不敢当,君上唤我荣宴便是。”
伶舟难得柔和了眉眼,掌心轻按荣宴的手背:“你我眼下既是身处蜀地城郭,便无君上君长之分,你是蜀国将领,我理应唤你一声将军。”
她回头看向与荣瑜说笑的风笙:“你可还有别的事?”
风笙对荣瑜笑眯了眼,又与她交谈片刻,这才抱着一个陶盉走近:“没有了,我们回去。”她的指甲敲着陶盉,一脸自豪,“这是我店里最好喝的酒,浸上果子更是清润,待我们回去了,我给你尝尝。”
“哦?”伶舟隔着面纱随意打量一眼,“看来收拾行当是假,来寻酒喝才是真。”
“先前那一大杯你还没喝够么?”
“才不是,收拾行当是真,拿酒也是真。”风笙紧紧抱着陶盉,“若不是拿不回去,我还要带一些给向挽喝呢!她也最馋这些。”
荣宴闻言,上前提议:“若君长喜欢,来日得空,我给君长带过来便是。”
风笙立时哇了一声,眉眼弯弯似一只笑得开怀的小狐狸:“那再好不过了,谢谢你,荣宴。”
她的嗓音清甜,加上她拖长的音调,光是听上一遍就让人如沐春风。荣宴低头羞赧,轻声道:“那是荣宴应该的。”
伶舟轻扯风笙的衣袖:“你若想住这便继续留在此处,月湾宫事务众多,没空在这等你。”
风笙哦了一声,抱着陶盉低头跟上。
夜色已深,驻守在山口的青衣神女正盘坐在石台上,瞧见两人的身影,她们泰然起身,俯身行礼:“君上,君长。”
伶舟点头,随即扫了两人一眼,道:“若没有旁的事,倒不必整日坐在这,此处设有禁咒,若是外人靠近自会传出信号。气候渐冷,其余时候自个儿休息一下。”
两人应下,郑重道谢。
风笙在一旁目睹伶舟施法打开石门,不禁跃跃欲试:“伶舟,若我恢复了神力,是不是就能如你这般来去自由?”她回头望向渐渐合拢的石缝,“也不必每回都劳烦人家给我开门了?”
“那是自然。”伶舟前行两步,扭身朝风笙伸手。
风笙却是突然变得拘谨,她抱着陶盉,有些许扭捏:“干什么?”
“带你回去。”伶舟冷冷瞥了她一眼,“你若是想自己走回去,大可不必理会我这句话。”
风笙自然不愿徒步走上去,赶忙迈着小碎步上前,往伶舟的掌心重重一拍,牢牢握住:“我自然是要同你一起回去。”
“要让我自己走回去,怕是天亮了我都没到半山腰。”
面纱围着,风笙看不清伶舟是何表情。她的手腕一转,手臂搂着风笙的腰身,脚尖一点,便轻松腾于半空之中。夜风清冽,拂动面纱,光滑的料子顺着风舞成优美的曲线。风笙看不太清里边的是何状况,幸而月明星稀,在月光的辉映下,那人紧抿的朱唇,高挺的鼻尖以及鼻梁上的那一点红在风笙的眼前若隐若现。
风笙一时失了神,伸手撩开面纱的一角,露出那人的嘴角,由衷地喃喃:“伶舟,你真好看。”
风笙满心欢喜地等待伶舟的回应,不料话音刚落,腰间的手指却突然一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