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怪物偏了下脑袋，还想负隅顽抗一番，只不过在动作间瞥见被荣宴踩在脚下的弟弟，眸底闪过悲恸之色，垂下脑袋呜呜地哼了两声算是妥协。

姜已踢了下他的肩膀，催促他快些起来。伶舟的鸣鸿剑始终架在那怪物的脖子上，哪怕此时他已然鲜血淋漓，也不敢松懈丝毫。

“过来。”伶舟抬手飞出金丝，绑住风笙的手腕，拉着她走到自己身旁。

风笙快步靠近，就着金杖上的光芒上下观察：“你可有伤着？”好在伶舟的衣裙上虽沾了些血迹，但看着模样，不像是出自于她。

“未曾。”伶舟摇头，收回金丝，空出的手腕一转，牢牢握住风笙的手指，轻声叮嘱，“前面不止是何底细，你不要离我太远。”

她的掌心火热，还残留着方才打斗时散发的热气。风笙的手指微动，换了个姿势回握住伶舟，回答：“放心，我会护住自己。若真有危险，金杖也会保护我的。”

伶舟瞥了眼金杖，也算是认可风笙的那一番话，她的手臂置于身后，一手牵着那人，一手提剑推着那怪物缓缓前行，其间不忘看向一旁看热闹的施若星：“施医仙，跟上。”

施若星诶了一声，从地上起身，背起背篓快步跟了上去。

随着怪物的靠近，地面突然传来一阵震动，众人警惕地观察四周，只见眼前那错综复杂的石碑缓缓没入地面，直至再也看不出它们的痕迹。

谷波翎看向荣宴，倒吸一口气。她说方才那怪物怎的一直把她们二人往石碑那逼，原是此处藏有机关，当初若真的退到那……

荣宴察觉出谷波翎的后怕，轻拍她的肩膀安慰：“没事，现在不是过来了吗？”

经过先前的石碑林，便能隐约看见远处的竹屋。那大概是个中型部落，远远望去，坐落着几百间竹屋，正中间也是最奢华的竹屋内部灯火通明，之前听到的哭泣声便是从那儿传过来的。

通往竹屋的道路格外曲折，那怪物领着大家弯弯绕绕，走着格外复杂的路线，甚至在平地上还要蹦跳几下，大伙儿不敢懈怠，纷纷跟着照做。

姜向挽被这颇显滑稽的一幕逗笑，她噗嗤一声，捂着嘴强忍笑意，一面跟着大家在路上蹦跳几下。

荣宴偏头，手指轻捏姜向挽的脸颊：“别笑，小心鬼怪注意到你。”

姜向挽被她故作神秘的语气吓到，扭头四处查探：“哪有鬼怪？”

荣宴的下巴一努，指向林间的鬼火。

姜向挽只瞥了一眼便赶忙收回视线。她自小就怕鬼，眼下是连到处张望的心思都没有了。

荣宴勾起嘴角，眼眸沾染了些许笑意看向前方。

竹屋内有人听见外头的声响，低着头前来查看，瞧见两个怪物身后的一众人，她的身躯明显一颤，连脚步都乱了不少，低头快步回屋禀报。

屋内的哭泣声有明显的停顿，不多时，便响起金属的碰撞声，出来一众人，虎视眈眈地看着夜色中的几人。

她们大多身穿兽皮衣裙，头戴羽冠或是花环，手里拿着长短不一的木棍，木棍的顶端则是一块尖锐的铜戈或是石斧。

伶舟提剑推了怪物一下，那怪物踉跄着上前，跪在地上呜呜地低头哭诉。从人群中出来一个约莫三十岁的女子，低头扫了眼怪物的伤势，径直转身离去。

那两个怪物如得到命令一般低头跟上。

姜向挽诶了一声，暗叹她们怎的这般轻易就将人质放走，不过她转而回想起伶舟与姜已的功夫，便又低头，将未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竹屋前的人群突然散成两列，侧身恭敬地朝缓缓走出的女子低头。那女子穿着华丽的狐领长裙，素白的一片，在这幽深黑暗的丛林中格外引人注目。她拄着高出头顶的权杖，头戴花环状金冠，胸前佩戴一串象牙珠链，在人群间站定，眯眼扫过眼前这群不速之客。

她的身旁跟着一位头戴羽冠，脸上画着奇特的油彩的男子，他手持十字法器，周身用红线缠绕，十字两端用红线连接，间隔一段距离便挂有一枚细小的铃铛，顺着他的动作叮叮作响。

在周遭安静之后，中间的女子手握权杖，在地板上敲击三下，问：“你们是何许人也？为何无故来此？”

伶舟上前，不答反问：“这是何处？”

女人不屑地哼笑一声：“你擅闯我族领土，伤我族人，还反问我这是何处？”

“途径此处并非我意。”伶舟的声线平淡，“我等意欲前往滇国，因雾气困扰才来到此处。加之……”伶舟冷笑一声，“你这两位族人恰一见面，便二话不说要取我们几人的性命，却又被我们几人治下，怎的到你这边，反倒是我们的不是了？”

那女人自然是听不进去伶舟的辩解，她的眉头一皱，握着权杖指向伶舟：“既然你这般嚣张，我便想看看你究竟有何本事！”她偏头看向身后一众严阵以待的族女，道，“今日，便让你们为这番不敬之语为我儿陪葬！”

话音刚落，身后一众女子握着木棍敲击地面，气势汹汹地朝她们跑来。

风笙的眉头一跳。先前那两个怪物就已经把她们累得够呛，如今陡然应对这么一群不知底细的人，仓促迎战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她欠身越过伶舟的肩膀，急忙抬手制止道：“等等等等，怎的一言不合就要打架的？夜色已深，若是两败俱伤岂不遗憾？”

伶舟皱眉，冷声拽着风笙的手指：“风笙，回来。”

风笙不予理会，指尖轻挠她的掌心安抚。

“我等真是无心路过，打伤你的族人也是对方想取我等的性命在先，以我几位同伴的武力而言，拿下他们的性命根本不在话下，但我们还是押着他们来面见了不是？”

“这便是我们的诚意。”

风笙的语速飞快，着急在族人们奔向她之前说完。那女人听得心烦，皱眉就要转身，只一眨眼，她的余光瞥到风笙手中的金杖，她的瞳孔一缩，神情略显惊讶，在族女们动手之前赶忙敲击权杖制止。

众人纷纷刹住脚，回头不解地看向女人。

对面几人也甚是不解，面面相觑，手持武器防备地盯着眼前。

“你——”女人上前半步，以颤抖的声线询问，“你可是……君长？”

这下轮到风笙不解，她奇怪地看了眼伶舟，见对方摇头才回答道：“正是，你又是何人？为何我从未见过你，你却认得我的身份？”

女人没有回答，她快步下楼，穿过人群来到风笙跟前，待瞧见金杖上的纹饰后便更加确定，眼神柔和地扫过风笙的眉眼，轻声道：“经年未见，君长可还好？”

风笙不禁后退半步，防备问道：“你是何人？”

女人轻笑一声：“我是永明，当年……”她抬眼又仔细瞧了眼风笙，只觉对方除了眉眼甚是熟悉外，其余地方都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人，“你可是她的孩儿？”

不过片刻，她又自言自语：“是了，当年她便说宫中有孩子在等她，想必就是你了。”永明上前，紧紧握住风笙的手腕，“你的母上如今可还好？”

风笙虽一头雾水，但还是选择如实回答：“母上她……”她抽出自己的手腕，“当年为了封印念魔，以肉身为印，生生世世被困在怨谷之中。”

“便是我，也无法再与她见上一面。”

闻言，永明如失了力气一般耷拉下肩膀，若非有权杖支撑着，怕是要直接瘫坐在地上。她颤抖着嘴唇喃喃：“怎会这样？早知如此，我就应该……”

身后的谷波翎拍拍荣宴的肩膀，悄声问道：“这是什么情况？怎的从争锋相对突然变成含泪相认了？”

荣宴没有回答，只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多言。

风笙依旧没有搞清楚眼前的女人究竟与自己的母亲是何关系，她低垂着眼眸，看向手中的金杖。

伶舟上前代替风笙询问：“此处是何地？你说的早知如此又指的的什么？”

永明抽泣一阵，抬头看向伶舟：“此处，便是哀牢，是千百年来未曾有人踏足的地方。”

她抬头看向远处幽绿的鬼火，陷入回忆：“十五年前，我儿突患恶疾，性命垂危，巫医用尽各种办法也无法根治，只能这般苟延残喘。”

“百般无奈治下，我只能冒险出山闯荡一番，给我儿寻一线生机。”永明叹了一声，“彼时适逢我初登王位，众多眼睛觊觎我手中的权杖，竟趁我外出之际设计将我困于虫谷之中。”

“恰好君长来此寻找铜心，遇见我救了我，才有我的今天。”

风笙猛地抬头：“你是说，当年母上也曾来过这寻找铜心？”

永明点头：“那年念魔暴动，君长翻阅典籍才知晓有铜心一事。只是那时玄凫有丛两族元气大伤，寻心之路又极为漫长，君长只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孤身前来。”

“只是……”永明哽咽一会儿，“那铜心自我儿出生起便存于她的体内，若取了铜心，便等同于要了我儿的命。许是于心不忍，许是回想起宫里的孩子，君长纠结一番，终是选择离去。只是没想到，这一别，竟是一生。”

众人齐齐开口：“你是说这铜心在你孩子的体内？！”

伶舟低头暗自复盘。如此，便能说通为何前往滇国的道路有数条，月露却偏偏选了这般诡异的一条。

永明点头：“有铜心在，就能暂时抱住我儿的性命。只是后来念魔暴动，我儿的身体便每况愈下，哪怕如今念魔被封印了，她也只剩那么一口气，便是连我的呼唤，也不再回应了。”

说罢，她难掩悲痛，掩面低声哭泣。

身后族人受到感染，纷纷低声抽泣。

“那你们方才是在做什么？”姜已回忆起先前似哭泣，似呼唤，又似沉吟的声音，不禁奇怪。

永明擦掉眼尾的泪珠，回头看向身后那位脸上画着油彩的男人：“方才我们……”

“方才，她们是在招魂。”施若星突然开口，她眯眼看向男人手上的法器，断然道。

“招魂？”众人将视线投向一直没有吭声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