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计了。
几乎同一时间神机府方向又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几乎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搭起了戏台。
符桓之脸色尤为不爽,想他自角斗场站稳脚跟,鲜尝败绩,一晚上被人当成猴耍在蓟阳城这条主道上数次奔波,第一次还能怪对手狡诈,第二次便是直言不讳他英勇不足鲁莽有余。
靳白也因为突如变故一时忘了原本想要问师兄的问题——怀希是什么意思?
符桓之打了个响指,那两张黄纸做的小人顷刻被真火点燃腾起一阵青烟随风散去。
三人皆是收剑回鞘,各有心思,却又只得重新回往神机府。
神机府灯火通明,府主那夫人伏在中庭以头抢地,府君拉她不起只能陪着一起跪在地上。
那夫人以女子之身为一府柱石,在各仙门中都是出名铿锵韧毅的人物,这般不顾脸面形象的做派实在令人咂舌。
先前随伴那闳左右的神机府小弟子告诉萧崇道,“辜长屏说神机府既请了帮手,她也不用再讲道义,将少府主掳走了。”
符桓之听后抱臂偏头问萧崇,“你怎么看?”
“巫见是个好幌子,他恰巧出现虚晃一枪,却必然能把我们吸引出去,让辜长屏能毫无阻拦顺利将少府主偷走。”萧崇话锋斗转,脸上神色却温和如初,“可这世上又有谁能让巫见乖乖听其指挥办事呢?”
他言辞间字字句句虽未名言,却又直指幽州。
幽州没有集体荣誉感,自然符桓之也不会觉得重渺被污了清白累及自身,所以虽无反驳之意,他还是沉吟道,“他从头至尾行事,不过有趣而已。萧掌门如果也能让他觉得有趣,或许他也能掉转枪头来帮你呢?”
萧崇颔首道,“可惜了,萧某是天下第一无趣之人。”
这边唇枪舌战稍微熄火,萧崇重新将目光转向那夫人,他说,“萧某再多嘴问前辈一句,那闻,那四小姐到底身在何处?”
这句话今夜他不是第一个问的人,符桓之没能从那闳那得到的答案,萧崇必须再求证一次。
那夫人的哭声明显顿了一下,她用巾帕沾了沾眼角,“闻儿自然在安全的地方。”
萧崇道,“那夫人自然比晚辈更清楚辜长屏为何掳走少府主,如若辜长屏不能从那闳处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夫人以为那闳能够毫发无伤地回到神机府吗?”
府君抬手阻止了那夫人还要反驳的举动,他拉起妻子,“夫人,便到此为止罢,诸位随我来。”
府君屏退左右,领几人去到府主书房。
那夫人虽百般不情愿,可幼子性命攸关,门派生死存亡两大难题利剑一般悬在她头顶,是以在丈夫数度劝说下,还是从袖袋中取出一个散发着柔光的卷轴。
萧崇独掌一派已久,自然一眼看出那是什么——各大仙门中都有的用以锻炼门下弟子的试炼秘境。
与中州名门多选贤举能有所不同,神机府历代掌门只在那氏子孙中选出,而能进入秘境的第一准则也是入阵者须得姓那,只有流有姜泠兰亲传大弟子那伊珠血脉的人才能够守护神机府以及神机府的秘密。
并且只有得到秘境认可之人才是神机府名正言顺的主人。
十四年前与那夫人平辈的的兄弟姊妹皆折损在蔽日堡,那夫人数次开启秘境却无法得到认可,神机府传承几乎断绝。若非王朝为了平衡朝堂与江湖的暗涌,一力扶持她上位,恐怕神机府三字早就湮没于时间的尘埃之中。
可惜她上位后倾尽心力培养唯一的儿子那闳却同样没能得到秘境认可,相反那闳的双生姐姐那闻却自秘境中取得了先府主身死后消失了的霄豸叠云箭。
虽然那夫人早已坐稳了府主之位,在她雷厉风行的处事态度下,神机府风头不输过往,那条原就未成文的规则早已没人再当回事,可那闻拿着神箭在建木之上出尽风头还是打了她好大一巴掌。
所以自那闻从建木回到神机府,那夫人先是让丈夫打出温情牌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希望那闻主动交出霄豸叠云箭,被拒绝后,那夫人则完全不顾母女情分,把那闻囚禁在秘境卷轴之中,只说什么时候想通了再将她放出。不过未免生出骚动异样,那夫人用秘术造出那闻的木人分身,加以术法点化,和本人几乎无异,神机府中甚至那闻手足至亲都未有觉出不对。那夫人自然放心大胆地让木人去了九溪岭寻萧崇和符桓之,毕竟只有那闻还能与他们多谈上几分交情。可也就是这露出马脚,虽然只是照面,但符桓之同非人生物打交道已久,他在那个“那闻”身上没有感受到任何活人味来。怀疑的种子这便悄然埋下。
再说回当下,念及幼子,那夫人只得当着众人把那闻从卷轴中放出,明显虚弱万分的少女抬起头冷冷看向生母,“母亲再问我,我也是不愿的,何必浪费彼此时间?”
府君一再拦住那夫人,他开口道,“闻儿,你母亲坐在这个位置久了,你知道的她和谁说话都是如此,她若不刚毅又怎么撑起门楣?但你母亲绝没有想要害你的心思,你向来是有想法的,神机府方寸之地拘不住你,可你若带着神箭,如象有齿以焚其身,你母亲也是怕你行走在外被不必要的麻烦找上门,但凡你受伤,你母亲十月怀胎生你,母子连心,怕也是会为你心碎至死。”
那闻嗤笑,“父亲说笑了,诸位姐妹兄弟中,除了阿弟,谁敢说一句和母亲母子连心。”
那夫人道,“那闻,我只问你,如今你弟弟落在贼人手里,你救还是不救?”
那闻仔细看着母亲为那闳焦灼地不得不低头的神色,扯了扯嘴角,“救。”
“我救他,不是因为母亲,不是因为他是我弟弟,就算他是神机府最平凡的弟子,是蓟阳城随便哪个百姓,我都会去救。就像我上建木,我只是想救人,不是为了扬名立万,不是为了向您证明什么,不是为了和那闳争什么。”那闻心中有气,可真这么说出来,字字句句却是越来越轻,已无关听者如何想,她说道,“我会去做您想要我做的,但这是最后一次,无论结果如何,那闻和神机府,从此以后再无瓜葛。”
她环视一圈,“我请萧掌门见证。”
那闻略微收拾,将头发束成干练的男子式样便要出门去。此间无论府君再和她说什么,也得不到她一丝回应,见此,他长长叹息,他们一家子平日光鲜,可掰开了给众人瞧,许是前世冤家今生才平添这许多愁,“你且路上小心,珍重自身。”
而那夫人却再未露面。
符桓之稍稍有些讶异,他问萧崇,“那四小姐应该是亲生的吧?”
他对人间的父母子女相处之道全数来自琉辉,便是魔族也是抛却性命全心全意地爱着一双子女,何故人类却可以厚此薄彼,用一个孩子的命交换另外一个。
萧崇不知在想什么,神思竟显怅然,他回答说,“因为人的心原本就是偏的,即便再小心刻意也会让承接爱意的孩子察觉到不同,何况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极力去控制平衡。努力的孩子会得到更多,聪慧的孩子会得到更多,也可能有些孩子什么都无需做,仅是从降生那一刻他就注定夺取其他孩子本应该享受的份额。”
虽然萧崇说了不少,不过符桓之难得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再做延伸,他调转话锋道,“你要和那闻一起去吗?”
靳白打岔道,“师兄和我自然是要去的!”
符桓之无视靳白继续说道,“我知道中州名门常挂在嘴边的一个词是‘同气连枝’,为天下奔走,便是上天诛神又有何惧。可眼前这件事,论大大不及天破了个窟窿,然靳白能做,你却不行。尔忝为一派之主十年有余,难道当真以为这世间没人能阻止辜长屏?”
“我自然知道。”萧崇轻笑,“不过是因为没有人愿意平白担上得罪王朝、得罪风玚的因果罢了。”符桓之气结,“你既然知道,何必逞过多意气?为师门祖训做到如此已然够了,逝者遗愿能够达成固然最好,但在其位谋其事,难道南海众同门不才是你最应该考虑的吗?”
听得符桓之此番言论,萧崇笑意愈深,“我很高兴,桓之,不论你是在向我陈述幽州副君的决断,还是你此刻自身的想法,我都很高兴。”
符桓之深吸一口气甩开萧崇想要搭上他胳膊的手,“你在说什么奇怪的话!”
靳白在他们俩身边转了半天,“符桓之,如果你不想去就回你的江南驻地或者随便哪里都好,师兄咱们再不走那闻可不会等我们的。”
符桓之给了靳白一个白眼,“你进过角斗场,应该知道本君立身守则——吃了亏要亲手下场把本钱和利息一并讨回来。”
靳白摇着头拆台道,“我应该知道吗?”
符桓之继续无视靳白,对萧崇说道,“况且我最喜欢看热闹了,我也很想看看萧掌门参与进王朝争斗中会介入何种因果。”
尚且年轻却华发早生的吹梅山庄掌门摊手,“萧崇,惟一普通吹梅山庄弟子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