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周家大宅随着夜色陷入沉睡,只余西南角一盏烛火亮着。
红英直起身子动了动酸痛的肩膀,绣架上的嫁衣已绣大半,只余一边袖口,待袖口也绣完便可大功告成了。
嫁衣火红,衣衫上所绣图样活灵活现。她手指轻抚嫁衣,似是想到什么,面上露出羞涩。
看着看着,她的思绪就飘远了。
她原名张二花,不及长姐有父母对第一个孩子的殷盼,也没有小弟身为幺宠的疼爱。为了小弟的出生及日后花用,家里四个女孩,她被第一个卖进黑线作坊。
黑线作坊如同食人巨兽,日日吞食着女孩们的用处。她被分到绣品区,被人教着识线、分线、染丝、描图,再到入门针法、高段技艺针法,她从一窍不通到技艺精湛差点熬死在作坊。
若不是周娥,她当真以为这样拼死做活然后拿几个铜板并有吃有住的生活哪怕辛苦也是极好的。
那日,她手头的活做得快,便由她送绣品去装车,无意间巧见周娥颐气指使地过来,后面跟着绣坊的伙计和她们作坊的管事,说要直接看绣品。
她看中了她手中刚绣好的那幅。
“这狗儿绣得不错,活灵活现,谁绣的?”
她顶着管事恶狠狠的视线,鬼使神差道:“我绣的。”
周娥上下止不住地打量,时而皱眉,嘲讽道:“这样神气的绣品,就你这穷酸样?你会拿针线吗,别说大话闪了舌头,真是叫人笑掉大牙。”
她从未见过如此神气的姑娘,肤白貌美,衣裳鲜亮,举手投足间带着阵阵香风,就连头发丝都透着精致富贵,被这样的人嘲讽,她当下脸就红了。
“真,真的是我绣的,你不信我可以绣给你看。”
她慌慌张张的就想进去拿她的家伙证明,另一边管事低声下气的道歉。周娥却不耐烦了,“行了,别啰嗦了,你这幅本小姐买了,往后要是有好看的好玩儿的绣品直接送到城中老榆树旁的周家,好处定少不了你的。”
她愣愣的看着周娥离去的背影,手指触到元宝的冰凉,头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绣的东西价格远不止管事所发那二钱银子。
元宝被管事没收了去。
自那之后,她开始多了个心眼,偷偷攒个几月便能绣了往周宅送一幅,渐渐地,她也攒下了身家。
她也知道,那日的女子是城中首富周义的独女,她家世完美,每日山珍海味绫罗绸缎,数不尽的丫鬟伺候;还有个谈婚论嫁的未婚夫,夫家亦是商户,虽不及周家却也是难得的富贵;她落雁之姿,同样的性子也极为骄纵,可那又如何,若换做她,有这样好的条件,指定比那周大小姐还要骄纵。
后来,次数多了,周娥也信了她的手艺,婚期将至,周娥娇气,不愿自绣嫁衣便想了个法子叫她替她绣。
周夫人大怒,直言嫁衣关乎女儿家一辈子的幸福,乃人生大事不可叫人代劳,可周娥娇惯了哪听母亲的,周夫人不肯她便哭闹,绝食,再便是离家出走。
无奈之下周夫人只能同意女儿的要求,而周娥却怕母亲临时反悔,硬要等嫁衣绣完再回府。
她顺理成章的离开了黑线作坊,并给自己改名红英,希望自己能如红花一般绚烂。
如今……
她思绪回笼。
轻轻盖上嫁衣,转身去拿布包。
打开布包,把人皮好生放在梳妆镜抽屉里,拿着剩下的猪皮和下水在门厅桌上切好,加上桂皮香叶大料等一股脑放在旁边小间的炖锅里小火慢卤着。
做完这些她净手回屋。
红英把皮子摊开在嫁衣绣架上,看着那莹白和火红的冲击感,痴迷地抚摸了一下又一下。
“这也算是你穿了回嫁衣,此生无憾了吧。”
她用手作尺在自己身上比划好,接着一剪刀剪开“周娥”。
脸、四肢、躯干。
裁分好,她解开罗裙,伸腿把左脚套进了周娥的皮中。
待两条腿把每一寸皮肤都贴合好,红英拿起一旁准备好的羊肠线把自己和周娥缝在了一起。
“若不是时间不够,一起缝会露出破绽,真舍不得把你裁开,衣裳完整,才好看呐。”
【阿阿阿……阿九,她给人剥了皮不说,竟然还把皮缝在了她自己身上,眼睛都不眨,这也太狠了!她到底要干什么呀!】
阿九跟在红英身边,亲眼见她这些动作,俏脸紧绷,说道:“杀人的恶魔又怎会心慈手软,她想取周娥而代之。”
把人皮生生活剥,她修炼数百年都未见过这样恶毒的人类。
两天时间一晃而过,周娥的嫁衣业已完成,周夫人一大清早便急不可耐的想去接女儿。
“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带上阿娥的嫁衣随我去别庄。”
红英跪在地上,袖口拢住双手,吞吐道:“小女子不敢耽误,只是小姐不知嫁衣已经绣好,夫人贸贸然带这么多人过去,小女子怕小姐又要发脾气了。”
周夫人果然有些迟疑,“这……”
钱缇适时说道:“夫人,红英说的也有道理,不若这样,咱们跟着一起去,只是不随红英一道去别庄,咱们在外头马车上等着,这样既不会惹得小姐生气,夫人也能第一时间见到小姐。”
“如此倒也可行,那咱们就一道去。”
红英抬眼就收起眼中的阴狠,说:“那小女子这就去收拾东西。”
三辆马车从周宅驶出,到了别庄门口,红英带着包裹下了马车。
别庄早就形同空屋,周娥脾气差,因着别庄的下人伺候的不如身边的丫鬟,一日恨不得发十几通脾气,别庄的下人早就怨声载道,红英动手前周娥将将发了顿脾气,看她一路走来不见一人,想必这两日也无人发现周娥早就死了。
她畅通无阻地走到周娥的房前,似模做样地敲了敲门,喊了句小姐,便推门进去。
反手关上房门,她快速坐到梳妆镜前对着镜子把脸皮贴附在自己脸上。
一炷香过去,红英含下一颗药丸,描补好唇色,把手放下,铜镜里赫然出现了一张明艳昳丽的脸,她扬了扬唇,镜中女子嘴角亦是扬起。
“从今日起,我,便是周娥。”
那声音,不似红英也不像周娥。
————
别庄门外。
周夫人心焦得很,时不时掀开车帘往外看,嘴里不住念叨着“怎么还没来”。
钱缇候在一旁小声劝慰。
大门忽然打开,钱缇忙道:“夫人,大小姐出来了。”
周夫人急忙看去,果真是女儿,她赶忙下马车迎去。
走得近了才看到周娥气呼呼的,她忙揽住女儿的手臂,关切地问:“阿娥,怎么了,可是谁惹你生气了?”
她又看向她身后,问:“那绣娘呢,怎么不见她跟你一起出来?”
“娘!别提了!快气死我了!”
甫一开口,不似以往清亮动听的声音吓得周夫人抓紧女儿的手臂,忙慌问道:“阿娥,怎么了,你的嗓子怎么变得这样粗哑?到底怎么回事!”
周娥不着痕迹地反握住周夫人压着她伤口的手,仿着’周娥’ 的口气说道:“前两日女儿有些发热,那起子下人竟拿了不知什么药给我,喝完倒还没今儿这样,但喉咙愈发痒,女儿便发了通火,谁知这两日他们人都不出现了,女儿这嗓子越来越哑,也不知能否恢复。”
周夫人心疼的把女儿揽进怀中,“定会好的,反了天了这帮狗奴才,娘定叫他们好看,给我儿出气!”
“定要!”周娥点头附和,又说:“那绣娘,本就是本小姐许她的好日子,竟不知身份高低替那群下人说话,跟我讲什么平等,笑话,下人哪儿能跟本小姐相提并论,我打了她一顿,叫她滚了。娘,左右嫁衣已经绣好也用不着她了,随她自身自灭吧。”
周夫人点点头,又看周娥两手空空,使了个眼色给钱缇,先一步带着她上马车。
钱缇带着下人进别庄,吩咐他们找到伺候的下人捉了来,自己去了周娥的房间。
一进门就看到转角处躺了个人,头发散乱披着,身上鲜血淋漓,有些地方的血已经暗红,瞧着骇人极了,钱缇看到她身上红英的衣服便知道这定就是红英了。
小姐的脾气愈发大了。
“你说你,好端端的,多什么嘴呢,如今这样,我也不敢碰你,希望你能挺过去吧。”
她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摊开的嫁衣叠好抱在怀里走了。
徒留‘红英生死不明’躺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