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夏季夜晚来说,十点钟正是热闹夜生活的开场。
又一周之后的周二晚上,九点刚加班结束走出公司大门的陈时,就被林竟堵在了门口。两人久别重逢,话还没说上几句,林竟就不由分说把陈时拉上车,再一个晃眼,车已经停在了二环东边一家知名会所的门口。
“走吧,都到这儿了,还想着要回去可就太没意思了!”林竟嚷嚷道。
陈时木着一张脸没力气再说什么。这段时间的连续加班让他苦不堪言,这会儿别说进会所,就算两只脚被林竟拖上贼船,他也懒得再去反抗。
两个人七倒八拐进了包间,陈时打眼一看房间里五六个人,没一个熟脸。林竟挂着笑带着陈时招呼了一圈,而后在中间预留出来的空座上坐下。
屏幕上切了一首双人对唱的抒情歌,边上一个男的立刻站起身,和特意找来的陪唱一人一个话筒,在大屏幕前面唱得缠绵悱恻,惹得沙发上其他几个人口哨声不断,纷纷起哄。
再通俗不过的走向了。陈时没心思看,只是些许意外林竟来的局也会有这种场面。
想到这里,目光正好和侧头朝他看过来的林竟碰上,陈时挑眉,一个眼神便把林竟扒到了自己旁边,然后随口问道:“这次回来待多久?”
“不走了,”林竟抬手,一口酒下去半杯,“都快三年了,老头子的面子我可给够了。”
“那你之后干嘛?”陈时好奇。
当初林竟高考成绩一塌糊涂,家里给他送国外去,结果他不仅照样吊儿郎当,又旷课又不考试,还在跟着同级另一个官二代在校外惹了麻烦,把家里老爷子气得高血压发作。再后来,林叔叔火速停了他的卡,联系学校办了休学,强行把他叫回国。
说起来,陈时至今都还印象深刻,当时林竟前脚刚在首都机场落地,后脚就被家里打包送进了部队,他发的消息林竟都没来得及回。
这一待就是三年,陈时从大学到毕业,再到工作快两年,林竟才从部队暂时解脱出来。不过好不容易掰正了一点的棒子,家里必然不可能放任他再弯回去。
“去教育局,办公室当科员。”林竟一口闷掉剩下半杯酒。
陈时不由得笑出了声,脑子里浮现出林竟穿着衬衫、打着领带,在办公室规规矩矩坐到晚的样子,觉得简直难以想象。
“你呢?”林竟转头又问,“天天搁那鸟笼里熬夜加班有什么意思啊?还不如听陈叔叔的话,收拾收拾回B市,跟着陈游哥一起把家业发扬光大呢。“
“得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提到自己,陈时也笑不出来了。
当初他本科临近毕业之际,要不是他知道陈母护子心切,他又以不回国为条件谈判,否则陈父根本不可能松口,肯让他不回B市,不去陈游手底下做事。当然了,不回去的代价也有,就是得去林教授找的水林公司,至少得在这个行业里待着。
“对了,听我妈说上周你带陈宇和我舅舅吃饭了?”林竟问,“怎么样?”
“没什么问题,主要就是让他提前熟悉下人,打个招呼而已。”周岩脸在脑子里一闪而过,陈时顿了下,补了一句,“也没什么特别的,普通饭局,就那样。”
包厢里的歌切来切去唱了好几页,做东的那位公子哥已经如痴如醉,正笑意酣畅地和几个娇羞的陪唱商量散场之后的去处。
陈时觉得厌烦。桌上酒也喝得差不多了,他低头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陈时心里有了先撤的心思,于是起身招呼林竟到一边,两人脸凑脸还没说上话,就听见旁边包厢门上传来几阵不规律的闷响。
陈时和林竟对视一眼,不动声色走到门口,从透明的圆形窥视口往外看去。
只见一个身着黑色吊带包臀短裙的女生正低头跪坐在门边,雪白瘦长的胳膊被一个中年男人拉着。那男的肥头大耳,约莫四十来岁,脸上的汗水混着油滋滋往外冒,嘴皮子上下翻动,来回搅和着牙齿,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一个瞬间,女生身上那件白色的外搭衬衣从肩膀上滑落下来,衣边堪堪勾住分明的锁骨,引得那男的眼珠在她头发、耳边和胸前流连忘返。
陈时顿时觉得一阵恶心,刚想有所动作,就被林竟拉了一下。他下意识皱眉回头,刚想说什么,却听见外面突然“砰”的一声闷响。两人瞬间回头,刚才那个中年男人已经倒在地上,接着女生被人扶了起来,身上还新披上了一件黑色的男士外套。
边上有人反应过来,断断续续的骂声和吵闹声四起,场面逐渐沸腾。
厚重的包厢门将屋内外格挡成两个世界,陈时看得不真切听得不真切,又被林竟拉着,刚要事不关己回头,下一秒,在几个人接二连三的上手扒拉下,焦点中心的那两人终于站不住,最后被掀了个方向,电光石火间,陈时看清了那个男生的脸,顿时愣在了原地。
“周岩。”陈时下意识皱眉出声,声音几不可闻。
“你说什么呢,小时?”林竟开口询问,周围太嘈杂,他听得不太清楚。
然而下一秒,走廊边上不起眼的位置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个来了个拎着根长棍的人,在他左前方,一个模样三十多岁,身形挺拔的中年男人正双手插兜,悠然站着,从头至尾还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周岩拉着那个女生还没走出几米,眼看棍子就要朝着周岩挥过去,林竟还没反应过来,陈时已经打开门冲了出去。
“周岩!”
霎时间,在场所有人都停住了动作。
周岩回过头来,目光飞速扫过全场,才看见站在门边的陈时。
他的表情微动,站在原地没有开口,又移开了视线。
根本来不及阻挡,一声闷棍就砸在了周岩的胳膊上,所有人都不说话了,从包间里闻声出来的服务员看见这个场景也一愣,刚想上去阻止,却被某个人眼神唬住不敢上前一步。
闻风赶来的经理一边使眼色示意几个服务员清场,一边上前对着那几个肇事者中间的一个人赔笑,试图化解矛盾。
陈时再也忍不住迈开脚准备过去,刚有动作,林竟就立刻反应过来拉住他,话到嘴边就要出口,却被陈时眼神里透露出的东西止住。
思索片刻,林竟给陈时使了一个眼色,然后上前率先出声,拿出场面上最客气的那套做派:“赵公子,好久不见啊。”
“喔,林少也在这,这么有缘早知道一起玩儿了。”赵立说着又瞥了林竟身后的陈时一眼,“这是陈少?”
陈时十分不习惯这个称呼,他平时不跟着林竟那伙人在圈子里混,也不喜欢他们装模作样的那一套。
但眼前这人确实眼熟,况且对方还认识自己,陈时的记忆马上就要呼之欲出。
“上次清水山庄举办的商会,陈少和陈叔叔一起去的。”赵立笑容轻佻,提醒的语气好坏参半,“短短三月,陈少贵人多忘事啊?”
陈时一经提醒,脑子里登时冒出一个人像来,那是前几个月的一次商会,自己被陈父押着代替哥哥陈游出席,当时赵立跟在一个业界大身后敬酒,大家都对他举手投足间的游刃有余印象十分深刻。
只不过当时赵立穿得衣冠楚楚,在两方长辈的眼皮子底下和陈时握手,彬彬有礼地介绍自己的妻子。当时陈时对着赵立滴水不漏的招待和微笑,一点看不出来那人已经三四十岁的样子,现在陈时对着眼前衣衫半解的人,依然看不出他三十多岁的样子。
“哪有,赵公子说笑了。”陈时不冷不热回道。
赵立玩味地笑笑。他不是傻子,从刚开始就一眼看出陈时的不爽,但是他懒得计较。
林竟见气氛有所缓和,顺水推舟接过话头:“我们临时来的,带了几个朋友一起。早知道是赵公子的地盘,就提前联系了。”
赵立没说话,手指头来回捻了捻,旁边那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立马谄媚笑着递过一根烟,给赵立点上。
静了两秒,赵立抬起头,吐出一圈烟雾来:“客气了。看来两位和坐地上休息这个小朋友是熟人了?”
“老同学。”林竟挑了个词简短回道。
听他这样说,赵立那边和林竟不约而同地停顿下来,却没等到陈时的接话。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向陈时探去,却发现对方正看着另一个艰难从地上爬起来,之后垂着那只受伤浮肿的胳膊靠墙站着的人,注意力明显不在他们这边。
林竟在心里无奈地叹口气,转而扯了个笑容开口替陈时补充道:“认识好多年了,也算关系挺好的朋友。”
“哦,‘朋友’。”赵立玩味地重复了这两个字,吐出嘴里的烟圈,“既然如此,那就是误会了。”
这话惹得陈时突然想笑,不由地抬眼朝赵立看去,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早有预料,稳稳接住了他的目光,十分无谓而坦然。
“厚颜无耻”,陈时心想,但面上倒没多表现出来。
他敏锐地听见一声轻微的闷哼,注意力瞬间又回到旁边的周岩身上,那只刚被棒球棒重击过的左胳膊眼见已经肿胀得更大了一圈,有一大块皮肤颜色已经由红转成乌青。
“我先送他去医院。”陈时头也不回地开口,也不管有谁答应不答应,上前伸手扶住周岩就要带人走。
赵立也不恼,反倒十分配合地给自己手下人扔了个眼色,接着那个披着黑色外套,已经醉过去的女生就被两个人架着送到陈时身边,由跟过去的林竟接住。
陈时抬头,看见赵立站在原地,还是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轻笑着对自己说道:“那下次有机会再请林少陈少赏脸一聚。”
林竟自然应和下来,表情也跟着放松。而陈时则懒得接话,直接撇过了头,示意林竟和自己一起带着人出去。
不过他们心里都知道这件事算赵立给面子了。a市算赵立家的本家地盘,虽然大家都是二代,但赵立家不仅是有钱有势那么简单,要真玩起来,强龙不压地头蛇,林竟和陈时两家加起来都不一定能是他家对手。
陈时跟着周岩两人出了KTV,门口两个等候多时的女生立刻上前,从周岩手里接过仍然半醉半醒的人。几人简单交接一番,周岩给她们打了车送她们离开。
然后陈时才又打车去了医院,不仅带着周岩,连林竟都上了车,只不过全程不耐烦。
夜晚的急诊室里,周岩坐在病床上,医生站在他面前仔细做着检查,陈时在旁边听他们一问一答,没有插话。
“行了,应该是空心的管,要是实心的,你这胳膊就断了。”医生给周岩上了药,最后松开他的胳膊说道,“再观察一会儿吧,我给你开张单子,你们去窗口缴完费拿了药就能走了。”
“谢谢医生。”陈时站起来,跟着医生出门拿药单。
等他回来时,周岩已经站起来穿好了衣服,正准备离开。
“医生不是说再观察一会儿吗?”陈时的眉头又皱起来。
周岩眼也不抬,从陈时手里拿过单子:“不了,直接走吧。”
语气冷淡,像对待一个陌生人。
“行,随你。”陈时撒手放开,自觉真是白费好心,心里的烦躁立刻就上来,懒得再给好脸。
两人走出急诊楼大门的时候,林竟正站在楼梯下一手掐烟一手看手机,陈时和他打了个招呼,他立马回头,自动忽略周岩看向陈时。
“完事了?”
“嗯。”陈时点头。
“那你直接回家还是怎么样啊?我叫了人来接,不想回酒吧了。”
“你的车不还在那儿吗?不去拿了?”陈时问。
“拿啊,不过也不是非得今天拿,打个招呼明天去一样。”
陈时“哦”了一声,说:“那直接回去吧。”
顿了下又回头,看见周岩还站在台阶上面,低头看着手机,手指点着什么。
像是察觉到陈时的视线,周岩抬起头来,门厅的顶灯光瞬间打亮了他整张脸,沉在凌晨的夜色里,发着冷。
“你和我们一起走吧。”陈时先开了口。
周岩摇头:“我自己打车回去。”
陈时还没说话,就听见在几步之远站着抽烟的林竟嗤笑一声,悠悠开口:“还真好意思。”
说完又随手把还剩半支的烟扔地上,抬脚碾灭。
“怎么着大家也是老同学吧?刚重逢我们就出手相救,还好心给你送医院来,”林竟两手插兜,嘴角冷笑道,“折腾这一遭耽误我俩到这大半夜,到现在连句‘谢谢’好像都没听到啊,周岩,怎么好意思的?”
陈时皱眉烦躁地撇过头,却没接话。林竟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