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公司月度例会之后,任命通知文件正式下来,李远扬毫无意外地被晋升为分公司区域总经理,上任时间定在年后。
于是部门里的人提出下班后聚餐,正好周六还是元旦,赶上双喜临门。
聚餐人员统计表发到陈时电脑里的时候,他还在发呆——自从上次在A大和周岩分开后,两人就很少联系。他知道周岩忙,也做到尽量不去打扰,但还是忍不住一天想好几次。
“你要有事可以不去,没关系。”
听见声音,陈时猛然回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李远扬已经站到了自己身后。
开小差被领导抓住,陈时有些尴尬地打了个招呼:“李哥。”
李远扬笑笑:“就是大家一起吃个饭而已,不强求。”
“我不是在犹豫去不去,”陈时解释道,“是昨晚没休息好,才走神了。”
“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
“也没有。老毛病了,有点神经衰弱。”
“那注意调节一下,不行去医院看看。”李远扬关心道。
陈时点头应承,“嗯,我知道。”
李远扬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叮嘱了几句,就回了办公室。
下班后陈时还是加入了聚餐的队伍,捎上三个同事到了预定的餐厅。
一顿饭吃到八点多,有几个人喝了点酒,兴致上来,又攒局去旁边街上的酒吧。
陈时本来想拒绝,但手里攥着的手机一晚上都没动静,又实在找不出借口,最后耐不住大家的劝,只能跟着一起去。
一行五六个人开了个包厢,陈时不是很外露的人,再加上心里压着事,全程只坐在边上喝酒。
“怎么不唱歌?”
包厢里音乐声很大,李远扬抽身坐到他身边,开口重复了两三遍,陈时才听清对方说的话。
“不太想唱。”陈时摇头。
李远扬没再说什么,只从兜里摸出了烟盒和打火机,又指了指门外。
陈时会意,点头起身,抬脚跟在对方后面除了包厢门。
抽烟区挨着洗手池,陈时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神志一下清明许多。
他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已经九点多四十,而一个多小时前他给周岩发的消息还没有收到回复。陈时在心里叹了口气,把手机揣回兜里。
李远扬躲在暗处角落里抽烟,火星燃完大半根,他偶然一个抬头,和几米外的陈时对视上。
“怎么了?”李远扬奇怪地问。
“没什么。”陈时赶忙收起自己的愣神,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走近,“刚才水没擦干净,进眼睛里了。”
李远扬看了他一眼,从自己兜里摸出一包手纸巾递过去:“那再擦擦。”
陈时接过,说了声“谢谢”。擦完刚要把剩余的手纸巾还回去,还没抬脚,就听见李远扬出声止住了他。
“等会儿。”李远扬抬手将还剩下的半只烟掐灭在烟灰缸里,“我记得你不抽烟,等烟味散散再过来。”
陈时一愣,连忙说道:“没事,你继续抽就行,我对烟味没那么敏感。”
“真的?”
陈时点头,迟疑了下才说:“你抽的这种烟,和我的一个朋友抽的是同一个牌子的。所以我挺习惯的。”
“这样。”
李远扬眼神打量着他,没看出什么其他东西,才顺手又点燃了一只。
两人站在百叶窗边,只离了一两米,通风系统作用有限,一股未散尽的熟悉烟味隐隐约约萦绕在陈时鼻息间,让他的心绪不断缓慢下来,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没有说,其实刚才从洗手间出来的那瞬间愣神,是因为他惊觉李远扬的身形,竟然有一瞬间和周岩极其相似。
“陈时?”
“嗯?”陈时听见李远扬叫自己,闻声抬头,看见对方脸上的询问。
“你喝多了吗?”
陈时摇头回道:“还好。”
“今晚跨年,你不去谈恋爱吗?”
陈时惊讶地睁大眼,说道,“你怎么知道我谈恋爱了?”
“我不知道。”李远扬挑了下嘴角,“刚在是猜的,这会儿才确定。”
陈时知道自己这是落进圈套里了,无奈地撇了下嘴。
“怎么跟个小孩儿一样。”
“我吗?”
陈时有些讶异,这句话太过熟悉,他前几天才听周岩说过,不觉有些丧气。
“哪里小孩儿了?”他反驳道。
“心里有点事就挂在脸上,高兴了就笑,不高兴了就撇嘴。”李远扬笑着反问,“这不是小孩是什么?”
“我哪有。”陈时没底气,但也不肯承认。
李远扬懒得和他争论,把烟头一掐,又点燃了第三只,才继续说回刚才的话题。
“既然谈恋爱了,那怎么没约着女朋友今晚一起跨年?”
陈时眼神第一时间闪躲了一下,李远扬不知道陈时的性取向,他也不好解释。
犹豫两秒,他才支吾回答:“不是我不愿意啊,他有事,让我元旦之后再联系他。”
话音刚落地,旁边的李远扬就没忍住笑出了声,弄得陈时满脸疑惑。
“有什么问题吗?”
“你还说你不是不愿意,你愿意怎么不主动找她?”
“他说他没......”
“好了。”李远扬抬手打断了陈时的话,盯着他的眼睛:“你知道什么是‘惊喜’吗?她没空你总有吧?她白天有事,晚上吃饭休息呢?哪怕十几分钟半小时的,哪怕你俩就说话聊会儿天,不比你自己在这里庸人自扰强?”
陈时被说得沉默下来,无言反驳。
李远扬见他听了进去,接着意味深长道:“不要老是等着人来找你,你要学会主动,拆礼物盲盒的快乐,是人都吃这一套。”
陈时沉默片刻,再开口时语气软了下来:“好,那我现在就去。”
“行。至少非常有执行力。”李远扬十分欣慰,并且答应陈时,同事那边他会帮忙解释。
于是陈时也没耽搁,当即叫了代驾,把车开到了A大西门口,找了路边一个空停下。
而后他拿出手机,翻到周岩的号码拨了出去。连线声音响起,对面过了好一会儿才接起电话。
“怎么了?”
周岩的声音传过来,陈时脸上一瞬间不自觉地带上了笑。男生宿舍楼在西门这边,他抬眼就能看见,
“没事,就想给你打个电话。”
对面没说话,空气安静下来,陈时打开车门下了车,霜冻一般的冷迅速裹上他裸露在外的皮肤。
“你还在忙吗?”
“没有。”
“已经休息了?”
对面顿了一下,回答道:“没有。”
“我记得你的宿舍在三栋对吧?”
“你去A大了?”
“嗯,已经走到西门门口了。”
对面没有接话。酒精的作用让陈时的脑袋微微发热,他缓了一会儿才停下脚步,迟钝地反应过来对方的沉默。
“你不在学校吗?”
“不在。”
“那你去哪儿了?”陈时愣愣地问。
话筒里突然钻进一个女声,叫着周岩的名字,问他还有多久。
“那是谁?”
“同学,你不认识。”
周岩同实验室的同学陈时基本都有过一面之缘,完全不认识的,陈时实在想不出。
“我还有事,你先回去吧,等有空了再联系你。”周岩说。
陈时强笑道:“没事,你还有多久回来?我等等也行。”
“我还有事。”对方的语气明显重了些。
一盆冷水浇头,泼得陈时透心凉,半晌后,他才低声开口。
“你好忙,每次都有事,每次都是我找你,你一次也没有主动过”
电话里一片寂静,陈时被四面八方的喧哗推嚷,失落更甚。
对面再次响起女声的催促,周岩拿开手机,不知道应了一句什么,等呼吸再次清晰起来时明显多了几分不耐。
但没等他开口,陈时先说了话。
“我好想你周岩,无论有没有空,都想见你,哪怕只是说说话也行。但你给我的感觉不是,好像我一直在你的所有事情里面排到最后。”陈时闭眼低下了头,声音变得惨淡起来,“你真的在乎我吗,周岩?”
“那你想怎么样?”周岩问。
陈时一愣,说不出话来。
沉默了一会儿,周岩又松了语气半带调侃问道:“你今晚怎么了?是在哪儿受气了?才跑我这来幽怨诉苦。”
没有回答。
周岩站在走廊尽头的风口上,身后包间里又出来一个人催他第三遍,他皱眉应了一句,耐心彻底殆尽,转头直接开口准备结束话题。
“行了,回去吧,等......”
突然一声“嘟”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周岩一愣,放下手机看屏幕,果然显示那边已经挂断,再两秒后界面就退回到了桌面。
他眼神瞬间暗了下,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瞬,被身后关门的动静打断。
“有事?”女生见他脸色不好,走近问。
周岩摇头,直接收起手机放进兜里,说:“先进去。”
女生见他往包厢走,也不再多说,抬脚跟了上去。
同一时间的另一边,陈时还停留在A大西门口没走,门卫室的保安大叔去问过他两遍,都无功而返。
门口不断有成群结队的学生进出,时不时就有人向他投去好奇的一瞥。陈时坐在校牌前的台子上,毫无察觉。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见有人叫他,陈时猛然抬头,周岩的身影赫然出现在眼前。
他一瞬间愣住,还没反应过来,天边就突然炸开一声巨响,接着一朵硕大无比的白色烟花缓缓绽放,然后夜空逐渐被五颜六色的闪烁填满,斑斓百花齐放。
周岩站在陈时五六米的位置,仰头看了两秒后收回视线,从烟火下的喧闹中走向陈时。
“为什么没回去?”
陈时没有回答。在冬夜近零度的冷气中泡了大半个小时,他的酒已经醒了大半,此时再想起刚才自己在电话里的任性表现,心里忽然因为教养而生出忸怩。
“不好意思,挂了你电话。”
周岩没接话,只是神色平静地看着他重复问道:“怎么没回去?”
烟火的声音还没停下,四周的喧闹不绝于耳。周岩皱眉,只见陈时摇了摇头,嘴巴上下一动,根本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
他抬脚走进,刚想再问,就忽然察觉出陈时脸色中一点不寻常的东西,还有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
“你喝酒了?”
陈时抬起头,正犹豫要不要回答,一声惊讶的招呼就突然冒出打断了两人。
“周岩,你怎么...陈时?”吴新月踩着高筒靴走近,语气十分意外,“你怎么在这儿?”
没听见陈时的回答,甚至连眼神也不愿意给她。但吴新月丝毫不介意,一个不回她就问另一个。
“是来找你的吗周岩?怪不得你非得要先走。”
“你怎么还没走?”周岩避而不答。
“他们要下车买烟,就靠边停了。”吴新月满面笑容,“今天跨年,你没有安排吗,陈时?”
“不关你的事。”陈时语气冷淡。他从吴新月刚才的话里听出意思,知道周岩刚刚是和他们在一起。
“关心一下而已嘛,我们不是朋友吗?”
陈时不耐烦,刚想说什么,周岩先开口打断了两人的话。
“你不走吗?他们已经出来了。”
吴新月闻言,视线随着周岩回头,马路对面的一家便利店门外,几个熟悉的身影正一起朝路边的一辆奥迪走去。
“行,那再见吧,下次再约。”吴新月回头道,随后又面带笑容转向陈时,“新年快乐,陈时,下次见啊。”
陈时头也没抬,吴新月无所谓笑笑,转头离开。
“你怎么来的?”
等人走后,周岩看着还蹲在路边的陈时冷不丁开口问。
陈时抬头打量对方的脸色,即使酒精上头,他也没遗漏掉那微皱眉间里的无奈。
陈时在心里叹了口气,只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还是其实从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