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宋砚辞第一次尝试用眼睛去观察这个世界。

刷的白净的墙壁，唯一一抹亮色是公交车上常见的廉价天蓝色窗帘，此刻正被人扎起，阳光打了进来，拇指粗的防盗钢筋在地板上留下一道道细长的影子。

眼前这个病人的周围，除了一些检测生命体征的必要仪器，一个床位，一叠被子，一个折叠的小桌子……再没有其他东西。

当然，他其实对这些东西的名字都不是很清楚。

毕竟这是宋砚辞第二次认识这个世界，他对很多东西的了解还仅仅停留在平时的触感上。

他只能对屋内的陈设做出一个大致的感受。

过于明媚的颜色反倒是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加上四肢都被束缚着，眼前人有些苍白的脸上透露着几个字——哀莫大于心死。

桑昱的状态之前他来找自己的鲜活气息形成了鲜明对比，现在的他，看上去似乎经历了什么重大事件。

宋砚辞很好奇，是家人离世？

那个剧本杀里遇害的是他的亲人吗？

.

【救我出去。】

当金属探头贴上对方的心窝的时候，宋砚辞听到了对方没有说出口的那句话。

他居然能听到对方的心声？

因为之前遇到一碰到桑昱眼睛就恢复视力的情况，宋砚辞对于这次的异样已经能让自己看上去波澜不惊，他清楚此刻的周围正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

虽然这里是警察局，但是每个人每一个地方都透露着古怪。

他不确定一旦他将那些怪事暴露后，他会承担什么样的后果。

他又悄悄试了一次，将听诊器的探头再次靠近桑昱的心口。

扑通，扑通。

桑昱的心跳声听上去很平静。

只是平静之下，他能感受到那份暗流。

暗流底下藏着那些让人触目惊心的声音。

“活着做什么？”

“等那个怪物再来吗？”

“不行，不能让那个家伙如愿以偿，在祂回来之前！在祂回来之前！！在那个怪物回来之前！！！”

……

监控摄像头里，相关人员正密切注视着病房内两人的一举一动。

当耳机里传来那名心理医生的声音，商应寒的视线落到了桌面的资料上。

“他们之前认识吗？”商应寒问。

一旁的警员回答，“资料显示，桑昱曾去这个心理医生的私人诊所做过一次心理咨询。”

“原因呢？”

“当时的诊断结果是压力过大，”警员顿了顿，“就在商队你第一次约见桑昱那天。”

商应寒默默点了点头，目光紧锁屏幕中桑昱那双空洞的眼睛，作为此次【7053事件】的主要负责人，他深知仍有无数难题亟待解决。

魔女的介入虽超乎所有人预料，也非人力所能干预。面对那种超越常理的存在，沉默本就是唯一的选择，但上级的命令已下达：必须在七十二小时也就是“夜袭”的人到来前内尽可能查清事件全貌。

编号7053003与002的失踪至今仍是未解之谜，而那些受害者家属的质问正悬在头顶，他必须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这个交代，甚至是屏幕中心那个人桑昱，他需为此负责。

从被关进七局的那天到现在，他们已经往桑昱的身体里注射了不下五次镇定剂，每当桑昱自残与痛苦交织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那都是商应寒心中挥之不去的阴霾。

找到真正的凶手，查明真相，找到桑昱的“病因”，这些都是急需他去解决的事情。

“不好，商队，警报器显示有电流经过。”一旁负责监控的警员突然汇报。

警报器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动，商应寒的思绪瞬间拉回现实，每当警报响起，都代表桑昱的项圈即将迎来电流的冲击，更直白来说，桑昱即将失控，他又要无视身体里大剂量的药物开始自残了！

商应寒目光紧盯着屏幕，立即下令：“各部门人员准备！”

就在众人即将准备冲进病房制止两人的时候，观测检测器电流阈值的警员却突然喊住了他们。

“等等，商队，情况有变！”

商应寒的视线落到那机器上，原本如往常一样即将加大的电流突然恢复了正常。

他立即撤回了这次行动。目光看向屏幕内：那名心理医生，他正温柔地抱住了即将起身的桑昱。

桑昱看上去明显冷静下去了。

商应寒对此充满疑惑。

难道一个简单的拥抱比那些大剂量的药物还管用吗？

.

画面重新回到病房内。

当桑昱突然暴起时刻，充满弹力的束缚带一瞬间被拉长，原本还软塌塌毫无求生欲的桑昱瞬间握住宋砚辞手中的听诊器探头，朝着自己的心脏那个部位，拼尽所有的力气扎去。

如果剖开肚子还能自愈的话，那心脏被毁了，应该就活不成了吧。

桑昱如此想着。

也并非他想就这么简单死了。

他无法原谅自己对男友做的那令人惊悚的事情，他更清楚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藏在他身体里的那个怪物——007。

他见到了对方的残忍，也不愿意在被对方奴役。

他深知没有其他办法对抗他，只有用自己的死，这是唯一反抗007的办法，也是为自己的罪过赎罪。

可他没想到，就在他握住那金属探头即将刺入的刹那，面前的这个瞎子心理医生猛地抱住了自己。

当金属探头离自己心脏最近的时候，他仿佛感觉到一片羽毛温柔地拂过了他。

他的脑海中响起这个心理医生的声音。

“别怕。”

“不要那么做。”

“我会帮你。”

“相信我，”

“有我在，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在桑昱眼中，这声音几乎成了洛诚在自己耳边呢喃。

洛诚……阿诚……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一滴又一滴无声的眼泪落在了被子上，桑昱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已经碎掉的心，他的情绪崩溃了。

他一声声嚎啕大哭。

.

绷断的弹力绳在裸露的手腕上狠狠一抽，上面很快起了一道红痕。

“嘶~”

宋砚辞倒吸了一口凉气。

与此同时，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那个墨镜的底下，他瞳孔的颜色由银色渐渐恢复正常。

而面前的病人却崩溃了。

他紧紧抱住自己这个陌生人放声痛哭。

宋砚辞轻轻拍了拍桑昱的肩膀，像在哄一个孩子一样。

桑昱浑身都在颤抖着，战栗着，而他则摘掉了自己的墨镜，将自己的额头与桑昱靠在了一起。

感受对方那发烫的皮肤，抽噎着一阵阵流出青涕，而宋砚辞却没有嫌弃，他只是将两人靠近，以一个极其短的距离，他们的视线完完整整的交织在一起。

宋砚辞的瞳孔再次闪烁出一抹银色，与此同时，桑昱抖动的瞳孔也为之对应变成了一抹银色。

那些洁白的羽毛，再一次紧紧包裹住了桑昱的心。

……

第一次心理治疗暂时结束，宋砚辞拧开水龙头，水流声混着他刻意压低的声音解释：

“用我们专业的术语，这叫做躯体导向型稳定化技术，是一般当患者出现呼吸急促、肢体震颤、瞳孔放大等生理激活征象时专业救助的办法。”

陈意涵的指尖在警服下摆揪了揪，“嗯，宋医生，关于桑昱的情况，我们之前……”

宋砚辞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现在不是提问时间，他现在的状态还不是很稳定。”

“哦……”陈意涵有些为难，“好吧，一会儿我会向上级汇报清楚的。”

清洗完毕，宋砚辞重新戴上自己的墨镜，正要去拿墙角自己的盲杖，突然“砰”的一声，金属与瓷砖地面碰撞出一阵响声，他的盲杖被人刻意推倒了。

余光扫向卫生间里突然出现的男人，宋砚辞蹲下身去佯装摸了摸，随后请求道：“陈警官，我的盲杖不小心掉了，您能帮我捡起来吗？”

陈意涵看了看自己目前突然出现的商应寒，眉头皱起，她不清楚商队突然出现又碰倒宋砚辞盲杖的目的，难道对方怀疑宋砚辞不是瞎子吗？可他们之前就确定过，宋砚辞从出生起就是盲人。

直到商应寒主动蹲下去捡起那盲杖，将其递给宋砚辞。

“宋先生，这是你的东西吗？”

宋砚辞迟疑了一会儿，在空中摸索了两下才接过盲杖道谢：

“哦谢谢你，商队长。”

“没关系，这是应该的，”商应寒主动关心问道，“宋医生，病人的情况怎么样？”

宋砚辞回答：“结合你们之前给我的资料来看，初步判断重度抑郁，需要氟西汀等药物配合每周三次的EMDR治疗，当然，如果你们继续把他关在这样的病房里，药量可能得翻倍。。”

商应寒：“哦？陈警官，你们请来的专家似乎对警方的安全评估很有意见？”

陈意涵：“额……”

商应寒：“陈警官，一会儿你陪宋医生去T医取药，顺便让后勤给病人换一间更人性化的病房。”

陈意涵立即应允，“嗯，好，等宋医生去办公室把诊疗单开出来，我会让刘主任去办的。”

“嗯，”商应寒漫不经心回应道，他的眼睛紧盯着宋砚辞那张平静的脸，脑海里闪过刚刚视频监控的画面。

刚刚桑昱崩溃的时候，他清楚地记着面前这个心理医生无比精准地抓住了对方的手，并把自己的额头贴了上去。

不仅仅是对瞎子身份的怀疑，他更不明白。

一个简单的心理治疗的过程，需要如此亲密的行为吗？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接近桑昱的理由。

桑昱真的很“辣”，从自己的性取向出发，他肌肉练得很好，外形优秀，足够让自己动心。

只是现在，桑昱全身都瘦了一大圈。

桑昱已经连续三天没吃东西了，就连水也没喝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