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搭档大作战的比赛现场时,我内心感受很微妙:通常来说,报名参赛以后不得无故退赛,在趣味游戏赛事中使用魔法作弊更是一件有失风度的行为。
但即便做了这样的心理建设,在看见面前这一堆乱七八糟的零件和废弃物时,我还是油然而生一种掉头就走的冲动。
我以为的赛事会是“障碍跨越赛”,和搭档一同前进,考验默契。
实际上的赛事是“和搭档合作、利用废弃物组装小船并横渡长江,按到达顺序决定名次”。
起初,所谓“长江”是神悟树庭不远处的一条大河,宽225米,最深处有7米,江河中还有不少珍稀动物——幸运的是,研究表明其中并没有威胁人类安全的生物。
但这项活动仍旧十分危险。
在反对声和质疑声中,主办社团将恐怖的“长江”由原来的天然大河改为了神悟树庭校内人工湖,长宽皆在100米左右,最深处有5米。理论上来说,危险性大大降低了,也更方便救援。
即使如此,我仍然匪夷所思:傻宝学校怎么敢开这个活动的?
我站在人群中间,感觉自己不应该在这里,应该在湖底。
脚边的塑料瓶和硬纸板也在困惑,为什么它要承担起横渡长江的职责。
评委是我们亲爱的那刻夏老师,因为保证选手们生命安全的关键救援装置是融合了炼金技术的产物——那刻夏应该兼职了技术顾问。老师表现得很期待,毕竟这是一项相当考验学生创造力的活动。
主持人是风堇医师,主持人搭档是一头小天马,我在昏光庭院来往的短暂时间里,听说它叫小伊卡。
我想,风堇医术高明,命悬一线、几乎死去的人也能经过她的抢救起死回生——她也是安全保证的一环。
乍一看很不靠谱的草台班子活动,忽然因为那刻夏和风堇的加入变得稍显权威、正式起来了。
但规则仍然很荒谬:不论形式,落水则视为淘汰;比赛过程中只允许使用主办方发放的材料,也就是塑料瓶、塑料铲、硬纸板和透明胶带,同时必须装备救生衣。
这真的不是大型人体水上碰撞赛吗?
白厄很兴奋:他觉得这个活动太酷了;他要拿第一。
少年在我身边,迫不及待到几乎要站不住了,他闪亮的目光一会儿在活动准备的材料堆子里打转、表情若有所思,一会儿又移向我们的对手、谨慎地观察他们的模样。
白厄紧张地牵住我的手,手掌滚烫,手心已出了一层密密的汗。
我因此正经了一点,开始思索如何利用脚边一堆废品和胶带组装小船。最最最重要的是:以我的运气,我必须得想个办法回避翻船的标准结局。
这时,白厄冲我眨眨眼,示意他已然有了一个好点子——祈祷这不是那刻夏老师常批评的“小聪明”吧,我总有一种这办法很邪门的直觉。
一声哨响过后,白厄便飞速拿起塑料瓶比划起来,冲我笑了一下,说:“我们把他们全部打下去吧?我看周围有类似想法的人不在少数,我们不如先下手为强。对手全都淘汰,我们就一定是冠军了。”
我直起身体,环顾四周,审视着四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其他同学,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们熊熊燃烧的战意:从情绪乱流来看,想法和白厄差不太多。
“好,那一个人‘开船’、一个人动手。”我盘腿坐在人工湖边的草地上,拿起塑料瓶和硬纸板开始比划,回忆可以承载起两个成年人重量的稳固结构,“想好了吗,这艘船叫什么名字?”
白厄也盘腿坐下来,语气恶狠狠的:“就叫‘传奇海盗移动办公室’!”
我放下手里捏着嘎吱作响的空塑料瓶,抬头,一动不动地、一声不吭地盯着他。
“这名字超酷!”白厄点头,目光真诚而热烈,再次向我重申他起名的坚定决心。
“好吧。海盗白厄,把剪刀递过来。”我低下头,接过白厄递来的剪刀,将大块硬纸板切割成可以拼装的小块——这是古代建筑中常用的结构,我已经不记得它的名字了,但要如何利用它,我倒记得很清楚。
“要叫船长哦。”白厄把空塑料瓶的瓶盖挨个拧紧、防止漏水,用胶带和塑料瓶制作破船的底座。完成这项工作时,他还抽空拿头碰了我一下,示意我赶紧纠正称呼。
我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感觉被他发丝蹭到的脖颈很痒,配合道:“好吧,船长。”
神悟树庭笼罩在寂静的黑夜里。宽阔的人工湖边,充作灯光的是那刻夏老师设计出的炼金装置,核心是一种特殊的发光液泡。
它体积庞大,搬移费劲,优点是不必费尽心思地寻找拥有两百米长电线的排插,是个超大号的台灯。
虽然众多学者批判那刻夏为渎神者,但用起他的发明时倒是毫不介怀。
起初,活动主办方并不同意我参与这次活动,理由是“吉奥里亚之子”加入比赛,泰坦天然的神力会破坏比赛的公平性。
那刻夏老师问我想不想参加,愿不愿意为保证公平、全程不使用神迹。
我说我想、我愿意。
那刻夏老师便拿着我和白厄的报名表,拍在主办方的桌子上,大声宣布:“泰坦之子又怎么样?这是我的学生,让她参赛——既然她愿意遵守规则、尊重公平,你无权剥夺她选择的自由。”
在多方保证下,我顺利参赛了。
此时此刻,那刻夏老师最关心的无非就是他两个爱徒的工作进展。
他背着手,神情严肃地站在我和白厄身后,像暴雨后忽然冒出来的蘑菇一样安静又诡异。
我和白厄慢半拍地双双仰起头看他,只得到一句不冷不热的问候:“你们还有功夫嬉皮笑脸,就这么肯定能拿到冠军?”
白厄已然摸熟那刻夏的脾性,从最初老老实实地称呼老师为“阿那克萨戈拉斯”,到笑眯眯地叫老师“那刻夏”,这段时间里——白厄已经变成所有科目老师们又爱又恨的滑头仔了。并且,那刻夏老师没有恨,因为他一向鼓励学生大胆发问质疑。
我在一边闷着不吭声,默默用胶带将拼装完成的硬纸板和塑料瓶裹了两圈,像生怕它们散开似的,又站起身,一把抱起几乎和我一样高的塑胶瓶底座板,招呼白厄多裹几圈透明胶。
要是漏水,我们就死定了!
白厄一边缠胶带、在我和超大号破船底座之间弯着腰转圈,一边和那刻夏说话:“老师放心,我和小秋肯定是冠军!”
少年的声音几乎贴在塑料瓶上,传出时有几分广阔的失真。
我支撑着这块板,感觉白厄毛茸茸的脑袋在我肚子上滚过来又滚过来——明明有别的办法,他偏要这样。好几圈过去,他还没有完成裹胶带的工作,我已经痒得想要收回手、躺在草地上哈哈大笑了。
“是吗?大话吹在最前面,你可别给人嘲笑你的机会。”那刻夏笑了笑,朝着其他选手的地盘走过去了。
白厄嘟嘟囔囔地说:“才不会呢,我和小秋在一起,肯定会赢的。”
我用一只手撑着板子,另一只手推了推白厄毛茸茸的脑袋,感觉那团热乎乎的气息终于离我远一点了,说:“别贴在我肚子上说话,很痒。”
“嗯?那我要接着说了哦。”白厄故意用温热的脸庞贴向我的肚子,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他便狡黠地笑了起来,手里捏着透明胶带卷,捣过乱后便投入正经工作去了——倒是让我不好再拎他出来教训一顿。
“动作快。其他人搞定了。”我只好说。
“啊,他们怎么那么快呀?!没关系,一会儿我把他们全部淘汰掉就好了。”
“嗯。”我应了一声,把包装好的底板平放在草地上,开始飞快组装好船身,试探性地将小船推上水面。没有沉。
湖面上传来噗通一声,我和白厄同时偏头去看:原来是有人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小伊卡扇动背后那对小小的翅膀,咬住他们的后衣领,把他们捞了起来。
白厄抿了抿唇,像有点意想不到似的。他有点担心地问:“我们不会也这样吧?”
我在硬纸板上写下“传奇海盗移动办公室”的名字,面无表情地抄起了地上的塑料铲充当划船桨,率先爬上在平静的人工湖面上晃晃悠悠的破船,感觉这艘小破船还算得上安稳,便招呼白厄:“船长请上船。”
白厄下意识笑了一下,立刻小心翼翼地爬上船。他超大一只,刚上来半截身子,我就感觉小破船狠狠晃了两下,猛地沉进水里一寸。
我们两个人对视一眼,白厄心虚地移开目光,也不好意思继续笑了,一声不吭地继续上船,把另一个塑胶铲抱进怀里。
“走吧走吧,我们出发。”他说。
我偷看一眼其他选手划船的模样,有样学样地开始了水手生涯。
白厄半跪在我身后,配合着我的动作划船。
他的目光谨慎地在湖面上游移,泛着某种危险的锐光。那道目光不经意间落在我的后背时,几乎是立刻,带给我一种尖锐的穿透感。
我瞬间僵了一下,很快说服自己放松下来,继续为小船掌控方向——白厄并不是某种乖巧的、毛茸茸的小动物,只是他的尖锐从不面向我罢了。
有船靠近了我们,不到三十秒,白厄将他们掀翻了。小伊卡在附近的水面上转圈,专门配备的救援队很快将他们捞了起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不断有选手试图阻止我们前进,但白厄完全没有手下留情、让对方少呛两口水的打算——往往是对方刚刚展现出攻击的意图,就被白厄按进了水里。落水的人溅起偌大的浪花,我们身上的衣服都打湿了。
问起身后的少年时,他的语气反而有点安抚意味:“来参加比赛之前,他们应该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吧?放心,不会有事的。”
不,我只是想说:除了我们,其他人全都淘汰了,这样的结果对主办方来说,恐怕是意料之外的吧?
我们顺利抵达终点,白厄牵着我的手,我们一起接过了那刻夏老师递来的奖杯与赞扬。
男孩冲我扬起一个明朗的笑,凑到我耳边,温热的吐息全落在我的皮肤上。他悄悄说道:“一会儿,我们去游泳馆玩水吧?反正衣服都打湿了。”
“好。”我没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