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培风回到异管局,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雨幕中的沈雾窗,而是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手头的工作上。
经过任忆和汪赴之的工位时,他看见两人低下头不知在窃窃私语着什么。汪赴之率先发现他,立刻端端正正地喊了一声:“项队!”
项培风微微颔首,刚要离开,却听见任忆压低声音问:“项队你听说了吗?议庭派了金环的理事要来咱们局里。”
项培风本就心情郁闷,闻言停下脚步,将手中文件重重拍在两人办公桌上:“金环理事来不来,是你们该操心的吗?!”
办公室众人纷纷侧目。
汪赴之拽了下任忆的衣袖,嘴唇不动,光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跟你说了别说、别说,这下好了,真被骂了你才觉得痛快……”
但任忆仍不死心地站起来,凑到项培风耳边:“项队,你不是关心庄理事有没有被抓错吗?你就一点也不想知道,金环理事会派的是谁?”
项培风一怔:“谁?”
任忆左右看了两眼,双手拢在嘴上:“庄理事的死对头,宋仰春!”
宋仰春是金环理事会负责分管文化、教育事业的理事,最近听说在与庄理事竞争金环理事会副会长一职。
项培风思索片刻,这是否意味着上级已经倾向于认定,庄理事就是阮氏一案的幕后主使了?
“我觉得不对劲。”任忆仍喋喋不休地说着:
“段局说自己无权对三环成员使用「吐真」,常规审讯又审讯不出结果,这才给上级打报告让他们派人来审。但是派这位宋理事来,是不是有点欠考虑?”
一番话恰好道出了项培风心中的疑惑。
凌厉的眼风刮过任忆的脸,项培风将任忆推远,但随即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沉声道:“任忆、小汪,你们两个跟我出来。”
被点到名的两人乖乖跟在项培风身后,都预感要大祸临头,为了谁先送死的事互相推搡了起来。
没想到项培风将他们带到无人的走廊,转身就对小汪吩咐:“去,给我把关在的档案都调出来。”
“啊?”汪赴之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倒是任忆的眼睛唰地一亮:“项队你是觉得,异能者互助协会跟庄理事有所关联,所以要重新调查一下对吗?”
项培风没搭理他这句,等汪赴之离开后,他突然冷不丁地问:
“你见过关在,说说你对他的印象。”
“呃……”任忆认真回忆,“挺有礼貌的一个人?说话做事都慢条斯理,没见过他生气或者着急的样子。”
项培风于是又问:“你选他做队长,还是选我做队长?”
“什、什么!”任忆顿时大惊失色,“项队你你、你不干了?异管局要变天了?”
项培风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不是。”
“那就好,那就好……”任忆不停地拍着胸脯,给自己顺气。
然而项培风接下来的问题更加炸裂:“你要是喜欢男人,会喜欢他那种的吗?”
“喜喜喜——”
任忆差点咬到舌头,苦笑着摆摆手,“不了不了,项队,我还是喜欢小汪那种憨厚老实好欺负的……”
见问不出什么结果,项培风恹恹地说:“算了,你走吧。”
拿着档案回来的汪赴之恰好听见任忆的话,涨红了脸说:“……宫中禁止对食。”
任忆真想撬开这小汪的脑壳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东西,猛地变成一名魁梧壮汉,“还‘对’吗?”
“不……不好看啊你这也……”
任忆抡起拳头,在汪赴之眼前挥舞两下。
项培风伸手接过汪赴之拿来的档案,只草草翻阅了两页就心烦意乱地丢还给他。
看档案有什么用?除了让他更气愤。
“还了。”项培风摆摆手,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经过提审室时,他透过小窗看见蓬头垢面、风度全无的庄理事正情绪激动地挥舞着手铐,将金属桌面砸得砰砰作响,对着审讯桌对面的两人怒吼。
两人脊背挺得笔直,对他的怒吼视若无睹。项培风一眼认出其中一个是段北望,而另一个想必就是宋仰春了。
他并未在此多做停留,江斓通过光脑给他发送了一条消息,他必须立刻赶到。
等项培风再次路过这里时,恰好撞见段北望和宋仰春一前一后从提审室里走出来。
宋仰春看上去不到五十,身姿端正,举止从容,脸上始终带着盈盈笑意,跟一旁显得严肃刻板的段北望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心情颇佳地叫住项培风,目光如探照灯般在他身上来回扫视,话却是对段北望说的:“这就是你一直在栽培的那个孩子?”
“是。”段北望说。
“不错,一表人才,一看就是个聪明机警的。”
宋仰春的称赞中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段北望露出礼节性的微笑:“宋理事过奖了。”
随即向项培风使了个眼色:“不谢谢宋理事?”
项培风不知道一句口不对心的虚假称赞有什么好谢的,只当段北望是碍于对方的理事身份,不卑不亢地谢过。
“眼睛里透出一股桀骜不驯的光彩,”宋仰春仍笑吟吟地看着他,话锋却突然一转,“怕不是个怎么都养不熟的狼崽吧?”
段北望和项培风同时变了脸色。
“开个玩笑罢了,”宋仰春轻笑着缓和气氛,“我年轻的时候在山里救过一匹狼,这些年总能想起它的眼睛,跟项队长的很像。”
段北望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似在仔细辨别宋仰春这句话的真假。这细微的表情尚未传递给宋仰春时,就被项培风捕获。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二人:他们之间虽然隔着一段距离,站姿却微妙地向彼此倾斜。刚才说的那番话也像熟稔之人在他人面前装作不熟。
段北望望向宋仰春的眼神尤为复杂:讥讽和猜疑中,竟掺杂着丝丝缕缕难以察觉的温情。
段北望很快收敛眼神,半开玩笑地说:“差点以为您是想用挑拨离间的方式当面来挖我墙角了。”
“那倒不至于,”宋仰春眨了眨眼,“我就算要挖,也得光明正大的挖,不能丢了三环的脸不是?”
宋仰春话音刚落,项培风就注意到两道异能光点同时闪现并纠缠在一起,正想仔细分辨时,两道光点交织成的细线却突然断裂,转瞬便烟消云散。快得项培风以为刚刚的一切仅仅是自己的幻觉。
但他确实看见了「吐真」,这不会有错。
他心头疑惑更盛,另一种异能是哪来的?宋仰春吗?还是走廊里不停路过的随便什么人?
恰在此时,宋仰春开了口:“段局,我这边还有点事需要处理,就先走一步。”
“我派车送你。”
段北望环顾四周,打算找一名现成的司机,刚要伸手,却被宋仰春抬臂阻挡住:
“不必麻烦,我开了车。”
段北望只好讪讪地收手,“那我送你到楼下。”
……
两人结伴而行的身影越走越远,项培风却陷入了沉思。
刚才他们的整段对话没有任何问题,除了宋仰春把他比喻成狼崽“提点”段北望的那一下,和莫名出现又立即消失的异能光点。
尽管项培风目前还尚难确定二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之间大有纠葛。
他忽然想起不久前沈雾窗对他说的举报信送达时间存疑一事。
他原本还想找机会当面问一问段北望,跟他一同分析举报信为什么会送迟,但现在他却开始犹豫。
他从没有怀疑过段北望。以段北望一贯的行事作风,收到重要信件一定会第一时间亲自拆阅处理。
他也不愿意怀疑段北望。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段北望都填补了他长大成人过程中父亲一角的空缺。
再加上他秉公执法、令行禁止的作风。每一次他想对三环议庭的某些指令、部分三环成员的某些做法发表看法,他都会疾言厉色地批评他:摆正自己的位置。
所以他怀疑谁都不会怀疑段北望在举报信上做过手脚。
直到宋仰春的出现撕开了这道口子——
这位永远谨言慎行、对三环政事三缄其口的异管局局长,极可能与三环成员有着不为人知的旧交情。
这是否意味着,他一直都戴着一张不为人知的面具?
这张面具之下,是否藏着一个提前很久收到举报信,却在送达时间上撒谎的段北望?
不……还是不能这么想……
凡事都要讲究证据,而他这么胡乱猜疑,显然犯了大忌。
段北望与两名金环理事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像蜘蛛网一样铺展在项培风面前,项培风既怕自己多想,又怕想的太少以至于遗漏关键信息。
他想问沈雾窗给他提示的初衷是什么,又是否知道更多的信息。转念一想,他的消息仅来源于茜茜,这八成就是他知道的全部了。
纠结良久之后,他决定绕过段北望,私下调查那封举报信真正送到异管局的时间,并暗中对三环议庭的成员,特别是宋仰春加深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