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地,时间倒流。
星使想起一年之前,他初遇雪臻。那个时候,与现在混乱的场景如出一辙。
当时他还在为会说话的狐狸感到惊讶。
“你是一只……”星使似乎才找回自己的语言功能,“会说话的狐狸?”
他是死掉了吗?才会看到这样不合理的景象。
即便头脑里一片空白,他也没有丢掉正常人的常识——狐狸怎么可能会说话?
这是什么品种的狐狸?
“我是狐狸,”狐狸又说话了,“也会说话。而且我第一句话就告诉你,我的名字。”
是的,这只狐狸告诉他自己的名字是雪臻。即使很惊讶,他依旧记住了对方的名字。
环顾四周,这里是他不认识的、陌生的地方,他对所有的一切,对摆放陈列的物品都毫无印象。
难道在此之前自己一直生活在这里吗?
但是他连一丁点熟悉的感觉都没有,就好像他是突然出现在这里似的,目的就是为了在此时遇见雪臻。
雪臻带着他从窗户跳下去。
多亏只是二楼,并且他的身手也意外的敏捷。
狐狸轻盈地落到血渍与灰尘遍布的地表,洁白的毛发染上黑色,蓬松的尾巴尖沾染污垢。
“你的尾巴脏了,”他下意识地半蹲下来,用自己长外衣的一角去擦雪臻的尾巴,“看起来太明显。”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被捉住尾巴的狐狸身体一抖,微弱的僵硬感从捏着的尾巴尖上传递过来。
这一瞬间,不远处街道旁喧嚣的人群都似乎淡出了画面,只有大尾巴毛绒绒的触感忽然放大。
雪臻身上没有伤口,毛□□亮,只是因为尾巴太大了,所以跳下来时沾上了脏污。
这点脏污很快就被他擦掉,速度快到对方来不及阻止就结束了。
他没想到自己擦狐狸的手法如此娴熟,难道失忆之前的自己,也养过宠物吗?
雪臻几乎是从他身边跳起,尾巴“唰”地从他的手里抽走,又在空气中不自在地甩了两下。
“不要做多余的事。”雪臻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情绪波动。
在这种生死关头,其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突发奇想这么做。
黑暗的天幕笼罩下来,城市的供电系统损坏,人们像是无头苍蝇似的嗡嗡乱转。
他们不知道哪里才是安全的地方。
他一边留心着不被人流冲撞,一边提防着居心叵测的人趁乱烧杀抢掠到他的头上。
然而更大的危机却在后面。
怪物凄厉的叫声在前方响起,人们的哭喊谩骂声一瞬间爆发开来,裹挟着腥臭甜腻的诡异气味。
贴着断垣残壁,避让着四处逃命的人群,他却没有像那些人一样慌不择路地逃窜。
原因很简单,因为雪臻看起来不是一只普通的狐狸,雪臻也没有选择往反方向逃命。
他对自己说,这不是出于信任,而是出于某种试探的、好奇的心思。
远处的怪物目测离他还有一段距离,如果雪臻没有办法抵挡怪物,那么他再想办法逃跑躲避也来得及。
他在心里给自己留出时间和距离——如果超出预计的时间,以及与怪物的安全距离,那么他会毫不犹豫地转身逃跑。
也许,这个瞬间,他忽然改变了念头,可以带着雪臻一起逃跑。
长街上,所有的人都在向背离着他和雪臻的方向逃跑,他们只是站在这里不动,便是最惹眼的存在。
他垂头看向跳到道路两侧小花圃栏杆上的雪臻。
雪臻微微翘着尾巴,没有让白色蓬松的毛发沾染泥土和飘零的花瓣。
一秒,两秒,三秒。
他默默计算着时间。
一米,两米,三米。
他在心里数着他们和怪物缩短的距离。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好像时间独独只为他变缓似的,他能够清晰地计算出和那些非人怪物的距离。
然后,雪臻动了,或者说,他动了动尾巴。
晶莹剔透的冰晶从狐狸站立之处延伸,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滤过周遭的喧闹和怪物的嘶吼声,转瞬间将他包围。
天空中下起了雪花。
冰雪构筑的荆棘拔地而起,在他的身前,在雪臻的身前,围成一道坚固锋利的屏障。
狰狞的怪物撞到荆棘上,淋漓的鲜血洒下来,将纯白的荆棘洇出一片片鲜红的血花。
那么多的血,那么可怕的力量。
但他却一点都不感到恐惧。
雪臻背对着他,光滑的皮毛如同绸缎那样柔顺着垂落。
他竟然如此笃定着雪臻不会伤害他,不会将冰雪构筑的荆棘对准他。
他能听见自己耳朵里的血液在涌动,以及心脏在蓬勃跳动的声音。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他的胸腔里翻涌,似乎想要冲破□□铸造的牢笼。
不应该如此轻信一个陌生的狐狸,他警告自己。
然而,他想。
在意识到这莫名涌动的信任时,他竟然没有感到任何不安。
他甚至在不知道自己名字的情况下,就已经牢牢记住雪臻的名字了。
……
就在星使恍惚沉入记忆里的几个呼吸间,雪臻已经将大部分人困在冰雪的牢笼中。
漏网之鱼则被星使踹掉武器,软着身子倒在地上。
星使将这人的武器踢到一旁,按住他的肩膀不让他起身,随即用另一只手劈晕了他。
中年男人彻底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一只紫色的蜘蛛从男人的脖子后面爬出来,星使用靴子碾碎了蜘蛛,爆出白色的浆液。
星使看着独自站在冰雪中的雪臻,像纸一般安静平和,然而周身凛冽的气息却阻挡了任何想要侵犯他的生物。
一直以来,萦绕在他心头的谜团似乎有了答案。
早该意识到这一点的,星使想。
——从初遇开始,从雪臻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开始。
雪臻从来都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而这种特别无需理由。
即便他尚且不知道,这种特别会持续多久,是否会一直延续下去。
“去星光发电机,”钟远领先他们一步,“卓茗在那里。”
身前的雪臻转过来,微微歪着头看他,银白色的发丝飘荡于耳际。
——雪臻在等他。
意识到这一点,令他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