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潇然你喜欢安静的地方，放心，包间是很清净的。”纪如瑄看到林潇然跟了上来，悄悄伸出手捏了捏她的手心，示意她放轻松。

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小，环境也变得清净了起来，纪如瑄带着她朝走廊深处走去，直到尽头的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纪如瑄拉开了樟子门，里面的环境展现了出来，十分的古朴典雅，壁龛上还挂着书法作品，下面则是插花。

“往里来看，潇然。”纪如瑄脱了鞋，走进了和室，脚踩在榻榻米上，朝林潇然笑了笑。

林潇然也脱了鞋走上去，想要看看纪如瑄要给她看的是什么东西。

隔着木格纸门，她就听到了咚的声音。纪如瑄主动为她拉开了纸门，把属于这间和室的小院子展示给她看，就像是展示自己玩具的小孩一样。

林潇然站在青石板缘侧上，手轻轻扶住木柱，往院子里仔细看。

缘侧的外面有一层薄薄的青苔，裹住了石板的锐利处。庭院中央是典型的日式枯山水，用白砂耙出一道又一道的海浪，而在浪尖处则是咚声的来源，一尊惊鹿竹筒。

惊鹿竹筒正被水流灌满，再一次叩在鹅卵石上，溅起水珠。

好像后面还有什么，但是林潇然看不清，踮起脚眯眼仔细看着。她个子有点矮，黄昏的灯光更让她难以看的清楚。

“看不清吗？”纪如瑄看着林潇然踮脚的样子，突然心里想到个点子“潇然你站稳一点。”

“什么我站稳…呀！”林潇然刚想回头问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被她一把抱了起来 “你吓死我了！”

纪如瑄被她这一声逗得咯咯笑个不停，她把林潇然往上抱了一点，然后忍住笑说 “这是今天我看你情绪波动最大的一次。”

“谁被突然抱起来都会被吓到的吧…”林潇然有些无语，但她还是选择了被抱住，然后仔细看惊鹿后面的东西。

“能看清吗？”

“能。”

惊鹿的后面是鹅卵石堆砌成的鲤鱼池，池中种满了翠绿的睡莲，莲叶下是正在游弋的红锦鲤，石灯笼的光照着这方小池，让人的心不自觉的平静了下来。

“现在是五月份，正好是这棵树最好看的时候。”纪如瑄转了个身，抱着林潇然看向另一侧。

“这院子里还有三棵出猩猩？”林潇然看着面前这棵枫树，叶片正呈现出鲑鱼粉的渐变，卷曲的边缘就像是跳动的火苗一般，与下面白色的枯山水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独木不成林，所以这里有三颗。”纪如瑄凑近林潇然的耳边说，在前一句的林字上咬重了音节。

“好了，放我下来吧。”林潇然直到她说话的小把戏，拍了拍她的胳膊，让她把自己轻轻地放了下来。

纪如瑄走进屋内，坐在了软垫上，面前是一张黑漆矮几，四角嵌着螺钿樱花纹，正上方则是挂着一盏铜制八角灯笼。

林潇然也坐到了软垫上，正对着纪如瑄，暖黄色的光透过灯笼和纸，洒在两人的身上，让两人间的氛围稍稍缓和了一些。

“你的腿还有伤，可以不用坐着的那么端正。”纪如瑄微微皱了一下眉，关心的看着林潇然。

“没什么，一顿饭的时间而已，不会太疼。”林潇然摆了摆手，然后继续打量着屋内各式各样的装饰。

樟子门被拉开，女将带着菜品走了进来，放在矮几上，看向纪如瑄。

纪如瑄微微摇了摇头，女将明白了她的意思，把菜品扶正，转身退出了房间。

“我不喜欢跟你相处的时候，有别人在。”纪如瑄看着女将把门慢慢的关上，转过头跟林潇然说。

林潇然想了想，没有多说什么，从筷枕上拿起了筷子，看了看面前的菜品。

“樱花冻啫喱。”纪如瑄伸手为她介绍到“这里放了盐渍的八重樱，以免你说太甜了。”她知道林潇然对自己的饮食要求特别严苛，所以选的这一道前菜。

林潇然点了点头，用筷子夹起一块放进嘴里尝了尝，甜味之中夹杂着一些咸味，丰富着味蕾的感觉，用力咀嚼过后，还有来自樱花花瓣的清香感飘来。

纪如瑄也慢条斯理地吃着，从碗底夹出荧乌贼，放进口中，醋味从齿间传入，伴随着乌贼肉的口感，提供着独特的风味。

林潇然把前菜吃完，筷子重新放回筷枕上，转头看向了壁龛上的书法。

纪如瑄也转过头看向同一个地方，墨色的狂草写着“一期一会”四个字，下面供有素陶瓶，里面插着垂枝樱，花瓣散落在了盛满清水的白瓷浅钵之中。

“可惜我没准备茶碗……”纪如瑄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转过头迎上林潇然打趣的目光“不然…”

“不然你也要朝右转两圈给我看看？”林潇然一只手支着脸，眼睛弯了弯。

纪如瑄点了点头，红唇勾了勾，用笑容回应笑容，然后低头看向了两头尖尖的筷子。“能跟你再坐在一起，是我想了四年的事情，潇然。”

“……”回应她的只有沉默，林潇然装作没有听到这段话，继续看着插花瓶里的垂枝樱。

汤品被端了上来，是一道鲣鱼做成的高汤，其中浸泡着竹百合的根部。

清汤上漂浮着一小片金箔，随着热气慢慢旋转，百合根被雕成了闭合的花苞。

林潇然用勺子舀了一口，放进嘴里，鲜美的味道在舌尖处迸发，轻轻咬下一口百合根，又是一股微苦配上甘甜的滋味，使得整道汤更加的美味。

“这汤不错，我很喜欢。”纪如瑄用勺子喝下一口汤，抬头对林潇然说“而且热量也不高，可以放心吃。”她还顺带安抚了一下林潇然。

“嗯，我知道。”林潇然把勺子放好，擦了擦嘴角。

“下一道菜就是刺身了，这些菜品还合你的口味吗？”纪如瑄小心翼翼地问着，透过暖色的光，仔细看林潇然的脸。

“谢谢纪老师，很合我的口味，不过今天应该是我请你吃饭吧？”林潇然回看纪如瑄，微笑了一下。

“嗯，我知道。”纪如瑄有意的忽略了林潇然说的问题，她身子向前倾了一下 “我……”

纸门再次被拉开，女将把刺身放到了矮几上，用和纸轻轻擦掉食物的碎屑，微微鞠了一躬离开了。

“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纪如瑄身子又倾过来，把自己想的话说出了口“潇然…我不想你再离开我了……”

“纪老师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林潇然把眼睛看向刺身，金枪鱼大腹静静地躺在碎瓷盘上，霜降纹的脂肪纹理倒映在盘子中。

两者都是破碎的，两者都是。

“不要叫我纪老师，潇然。”纪如瑄俯身压在了桌子上，声音有些发抖“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这么僵……”

“我们已经分手了。”林潇然把头抬起来，盯着她的眼睛看，再次说出了这个既定事实，然后眼睛又瞟向了别处，逃避开了纪如瑄的目光。

“你说分手…那干嘛还过来？”纪如瑄低下了头小声说“为什么还要喂我吃东西，为什么还要捏我的手指……？”

“早在我进屋的时候，要吻你的时候，你躲开不就好了吗？”纪如瑄反问着林潇然，语气中充满了不甘与落寞。

林潇然没办法回复这句话，她不忍心看到纪如瑄伤心的样子，只能保持着沉默。

她眼神瞟向壁龛右侧的屏风，首扇上绘着深冬雪夜，贵族女子裹着褪色唐衣立于荒宅前，手中团扇裂痕斑驳，扇面绘的垂樱只剩半朵。

屏风的画面有金箔作底，边缘处有一些龟裂，漏出底层的红砂漆。中扇绘着女子背影跪坐于破败廊下，面前摆着干枯的末摘花，花瓣蜷缩如血痂。

而最后一扇则是空庭余一株枯木，枝头悬挂着半截红绳。

“潇然，我跟你之间，真的半点可能都没有吗？就哪怕是一点点……”

“纪老师，请你自重。”林潇然继续盯着屏风上的红色看，筷子依旧在筷枕上，没有拿起来。

枫叶被一阵风拂过，沙沙作响，一片叶子掉了下来，飘落水面上，惊得刚要探出头的红锦鲤缩了回去，逃回水下。

瓷制风铃叮叮的碰到一起，下面悬挂的铃铛在风中乱舞，蓝线摇晃，再即将纠缠上的那一刻，风停了。

“不要再谈别的了，纪老师。”

纪如瑄手中的筷子动了一下，放到了金枪鱼大腹上，嫩红色的肉被筷子戳了一个小坑。

尖头夹起肉块，放进山葵酱里沾了一下。油脂在口中融化，散发出淡淡的铁锈味，随即被辛辣的浪潮卷走。

一块又一块的鱼肉被夹走，只剩下了空荡荡的盘子。盘子中间的裂纹映射出两人扭曲的身形，纪如瑄看了一眼，不愿意再看，于是闭上了双眼。

和室的四周响起了音乐，二十弦的声音慢慢从远处传来，节拍很乱，扰得人心烦。幽咽的尺八参与了进来，带着三味线，就像风声携着细雪，迫使乐曲的节奏减缓了下来。

两人沉默对坐，不知是因为音乐还是刚才的话语。

“这音乐也是你选择的吗？”

“根据季节来选择的，我没有主动去要求。”

纪如瑄依旧闭着眼，仔细听着音乐，能够感受到面前的人视线正从脸上又移回了盘中。

“你喜欢吗？”

“我……”林潇然停了一下，吸了一口气

“…喜欢。”

妥协与逃避在话语中出现，这是纪如瑄最不想听到的。难道说的这些话，只是为了让她听到后会感到开心吗？

“你不用勉强自己。”

“你在说什么，纪老师？”林潇然恢复了往日的微笑，抬眸看着她“我没有勉强自己。”

纪如瑄咬了咬牙，觉得自己的心跳的很快，喉咙发紧。她睁开眼看向林潇然，期望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些什么。

眼神对上了一会儿，林潇然这次没有避开，一双桃花眼里展示出的只有礼貌。她眉毛向下压了压，眼睛合上了一些，礼貌又转换为了一种纪如瑄看不懂的感情。

烧物被端了上来，两人也同时看向了那盘食物。女将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凑近纪如瑄的耳边问了一下。

“不，不需要，留下吧。”纪如瑄对着女将摆了摆手，笑了笑。

“好，那请您慢用。”女将用小本记下来一段文字，又退出了房间。

枫叶状的陶盘里是使用备长炭烤炙的喉黑鱼片，上面淋着一层琥珀色的梅子糖浆。周围点缀着几颗混着芝麻碎的烤银杏。

林潇然看着盘子，边缘上着精致的浮雕，被刻成了锦鲤的模样，眼睛正炯炯有神的看着餐盘上的鱼肉。

不过林潇然不觉得这鱼在盯着鱼肉，自己盯着被烤成焦炭的同胞，也太恐怖了。

她低下头盯着鱼眼，发现那双陶制的双眼正在发光，是在反射头顶灯笼的光，看向鱼肉不过是错觉而已。

那双眼，分明是在盯着自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