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那是非常久、非常久的一段时间。
当露西因浑身无力差点瘫软在拉克萨斯身上的时候,她才逐渐找回被悲伤淹没的意识。
“……对……起……!”
断断续续的发音组成了不完整的话语,但她还是毅然推开了扶持自己的怀抱。匆匆整了下斗篷以遮挡自己的外貌,她踉跄了几步绕过了站在身前的人。
“我还……事……再见。”
“等等——”
被声音本能地吸引去了视线,露西不自觉地放缓了步伐,她看着拉克萨斯反手试图抓住她。
但他挥空了手,只拉住了纯黑斗篷的一角。
一瞬间打算立即抽身离开。
——放手……!
她几乎脱口而出,却还是忍了下来。
只要别看,只要别注意到……只要他什么都不知道的话……
但拉克萨斯似乎完全不了解她的抗拒,抓着衣角的手并未放松,反而整个人转过身来正视向她:“你……”
他正说着顺手轻轻一扯,却唐突地瞠目结舌了。
这个表情,几近于发现她时的滑稽模样。
但露西非但笑不出来,反而又热了眼眶。
——别看那里!
“……请放手!”
依然是带着鼻音的沙哑的声音,露西往与他所站位置相反的方向狠退了半步。
宽松的斗篷瞬间绷直,这是直线上的两人的距离。她恨不得无限放大这条线段。
抬起眼,斗篷遮掩的上方露出了拉克萨斯张嘴的惊讶表情。他张合了几下,才吐出声音:“你的……”
——被注意到了!
“……放手!”
被触碰到了底限的露西猛然抽开了衣角,连连后退。
她戒备地瞪着正要再说下去的拉克萨斯,直到对方乖乖收回了指间已空无一物的手。
一时之间,彼此都沉默。死巷外的光景却并没有随热闹的音乐声闯入。
露西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外边已是歌舞升平,看来演武的休息日让民众有了另一种享乐。
“呵呵。”
被笑声拉回了注意力,她才看见拉克萨斯正在浅笑——曾几何时,那是让她如此心动——至今仍然。
“……原来是这样。”
宠溺的表情,怀念的笑容,让来自未来的她陷入了矛盾。她干脆挪走了视线,侧着脸嘟囔一句:“在说什么……”心中却介意着他如此和原本形象不搭调的表情。
“接下来去哪里。”
“……花园。”
因熟悉的问话方式让露西习惯性地脱口回答,下一秒才发现对话被对方掌握了主动,她懊悔也无济于事,只能主动开口祈望快些结束这恼人的对话:“我先——”
“王城啊……”但拉克萨斯再次打断了她的话,他朝巷口走了几步,回头望来,“走吧。”
“什……”
“我送你去。”
——啊……
眼眶的干涩也阻止不了她急速地圆睁。
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幕。
那是曾经远离的温柔话语——
“我送你。”
三个字。
仅此而已的温柔。
然而——
——我送你去!
嫉妒。
不甘。
悔恨。
心防崩落。在这一瞬间。
她明明已一无所有,却在这一刻还妄图小心地拾起什么。
无论有过或将迎来怎样冰冷的记忆,怎样黑暗的未来,怎样残酷的命运——
那时的她的确感觉到了小小的幸福。
——啊啊,如果时间能在这里停止……
不,如果时间能够回头——
“……笨蛋。”她低下头,对心中的自己说道。
——她就是从未来回到这里的啊……
抬起头,那个男人依然望着自己。
那张脸,曾经对她说过许多温柔的话语,也说过无数决绝的话,如果能相互抵消的话,究竟留下的是哪一方更多呢?
也许温柔多一些。
也许决绝多一些。
也许恰好一切为零。
也许——
也许恋爱并不能这么计算。
并不能用简单的条件差异、能力差距、性格不合、爱好不同来概括。
这不是在说爱情不需要条件,而仅仅可能是因为任何条件都抵不过一瞬间的心情转变。
无论多少温柔与决绝,都抵不过一瞬间的绝望与幸福,非是量上的差别,只是质中的选择。
——YES or NO.
接受还是拒绝。
在某一时刻错过、却再也无法挽回的事,往往都是主人将其赌在那一刹。
她的人生,是不是也在那些转折点上出过差错呢?
比如母亲送给自己的娃娃,随着失去母亲的痛苦将她与那些欢乐一起抹杀。
比如总以为会有和父亲和好的一日,而一次次没有在阿卡利法的车站下车。
比如找了很久的一本小说,只因价格问题犹豫了三天,之后再也没在任何书店觅得。
比如祭典的小摊贩上看中的戒指,只因为担心被卡娜她们当做调侃的谈资而假装不感兴趣。
比如那个下雨的傍晚,没有选择避雨的话,就不会与那样一个男人扯上关系……
NO.拒绝。NO.拒绝。NO.拒绝。
但是却一次次,没有这么选择。
——“你好好听人说话啊!”
至少此时在她心中留下的,还有那样一句算不得温柔的记忆。
粗鲁的话语,不耐烦的神情。
拒绝的话,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事发生了。
但是——YES.
只是想再听他说些什么。
任何话都行。
“我送你。”又像那时候一样,他重复了这句话。
——第二遍的选择→
“……嗯。”
答案从口中溢出,随时间迅速流逝而去。
这就是时间,不是任她摆布,而是被它摆布。
目前能扭曲这样事物的魔法,在那扇门扉之中。
但日蚀之门能让她回到的,是仅止于四天前的过去。
永远永远无法到达那些曾经的、无比怀念的细小幸福。
然而无论多少次,多少时间从中流过,她的答案都未改变。
——正如某个下雨的日子。
?→命运之日·续
黑暗,终笼罩头顶。
——“你找死吗!!”
不亚于龙吼的巨响从天而降,心跳骤然加速。
“咦……”
映入眼帘的粗犷脸庞让露西一时忘了双颊的泪水早已泛滥,拼命眨了几下眼。好一会儿她才理解了眼前的情况:“拉克萨斯……为什么在这里……哎?”随着她抬头的动作,刚才突然覆盖上脑袋的轻柔重量滑了下来,原来是一件纯黑的斗篷披上了自己的全身。
标志性的毛领大衣已经看不出白色的领口,里面那身她熟悉的如入夜前天色般的紫衬衫早已破烂,一身狼狈混着污血的拉克萨斯摆着一脸不爽的表情:“你是怎么回事!敢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呆呆地唱歌?!你当自己能保护好自己啊?!”劈头盖脸地对她一阵呵斥。
“呃……对、对不起……”来不及担心他身上的那些伤,露西被气势压倒,只顾怯懦地道歉。
“半夜跟着那些笨蛋偷偷溜出去莫名其妙被抓走!还害得战力分散来王宫大牢救你!现在呢,救你的那些家伙也不在身边,你还敢给我一个人大摇大摆走出王宫!就不能让人省省心么!”
“对不起……”
“明知道自己弱爆了至少好好躲着呢!你以为那些怪物会好心放你条生路?你就是这么天真才老是被那些乱七八糟的鬼东西欺负!你这个笨女人!”
“……对不起……”
“——啧,闭嘴不准再道歉!起来跟我走!先离开华灯宫再说!”
也不待她从一堆怒吼中反应过来,粗鲁的力道便从被瓦砾刮伤的右手前臂上传来,“啊……!”的惊呼中,她被对方扛起坐到了壮实的臂膀上。
拉克萨斯迅速飞奔起来。
被之前连珠炮弹打得找不着北的露西这才在腾空的移动中找回神智,支支吾吾地反驳了句:“也不用那么生气……我知道……”
她知道自己是弱得远低于他的要求,为何还要那么残忍地再复述一次?
为何还要继续伤害早已被他拒之门外的自己?
——又是为何要特意来找她呢?
最后一个问题的出现立即吞噬了之前的所有疑惑——她最关心的事莫过于此。
“拉克——”
似乎因为之前累计的伤痛,拉克萨斯的脸色铁青,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别问我奇怪的事!城里现在混乱得也不知道谁死了谁活着!……话说纳兹那个笨蛋又躲去哪里偷懒了!还有那个米拉和小丫头——小家伙都躲起来了吗!”
——特意找她?是找他们吧!纳兹、米拉、温蒂、大家……和她没有任何分别,都是他的同伴、家人、他想守护的人——没有任何分别,一丝一毫的差别。
原本因他的出现狂悸的心霎时冷淡,露西仅靠着被捏在对方手掌心的右手连接着彼此的支点,明明那只手如此滚烫,她却只有被灼伤的疼痛。她恨不得立即抽回手。
“……你今天特别多话呢。”
“啊?还不是你————看着闹心!”
“……这是在关心我吗?”
“你是——怎么可能不关心!”
那么近的距离,无论周遭的轰鸣多少重,他都能听见她的嘀咕。
“真狡猾……”
——她却总是听漏那些看似重要的部分。
“你说什——”
“拉克萨斯,”她深呼吸一记,因高速移动被吹得紧贴脸颊的发丝被她的呼气吹开了些许。“我可以自己找地方躲起来,你继续去找别的同伴吧。”
他脚下的步伐陡然停止。
趁着他一语未发,露西稍稍使力总算从他的臂弯上跳下,然而一直被紧紧抓着的右手却还是未能如愿挣开,因跳落的加速度扯动了手臂上的伤口。
她忍住疼痛装作无事地回避着对方的视线:“谢谢你的斗篷,也谢谢你来救我——不过大家也许还在王宫里,你快去看看吧。”
“……那你呢?”
“我会找个地方躲起来——”
“这个花园都变成废墟了,你躲哪儿去!”
“哪儿——”她急忙环视周围一圈,被火光包围的世界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堵高耸而完好无缺的墙——纯白得好似发着光。“那儿。”她伸出另一只手指去。
没有思考的时间,煽动翅膀的风声一靠近,拉克萨斯便毫不犹豫地拉着又一次扛起她狂奔。
“我自己——”
“我送你去!”
——只是这样一句随口的话,已让她满足。
露西不再抗拒,而是转过头望向两人前进的方向。火焰与红雾弥漫交错的废墟间似乎开出了一条通道,迎接着两人去往那个地方。
她感觉彼此仿佛成为了一体,正同时融化在大气中,像闪电一般地飞驰向目的地——
——这样的感觉是如此让人怀念……怀……念……?
“——西!”
似乎风中有着这样的呼唤。
“——露西!”
——是他的呼唤。
“你好好听人说话啊!”
“啊……你说什么?”
她这才迟钝地回过神。随着问句落下,移动的步伐也彻底停止了。
“到了!”似乎一直气呼呼的拉克萨斯没好气地放下了她,但抓着的手却没有一丝缝隙。他不满地贴近露西嘟囔:“你倒是好一直在开小差……这是什么?”
“哎……什么——吓!”原本想退后避开他的接近,但被他的话顺势转移了视线后,露西不由地倒抽一口冷气。
那不是白色的墙——而是一扇打开的巨门中发出的纯白之光。
若说黑暗正在侵蚀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