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尔沃丝滑地倒车入库,停入希波克医院的专用车位里。年方杰只想快点逃离这尴尬的车内氛围,却发现车门还上着锁。
“你刚才怎么想的?”倪图钧冰冷的责问劈头盖脸地砸来。
“什么?”突然被问话,年方杰还没来得及反应。
“查理王你根本打不过,这么做得意义是什么?”从没听过倪图钧的嗓音如此沙哑。
“可是他要揍你,我也没想太多,一冲动就……”年方杰对当时的事记忆模糊,只记得一些零散的感受。
“没必要。”倪图钧的视线看着方向盘上的车标,捏着方向盘的手节发白,“没必要为了我冒险。”
“可是你对我,很重要啊。”年方杰想也没想,冲口而出。
“你对我也……”倪图钧的手握得更紧,他的声音哑了下来,不再吭声。
面前这张侧脸,偏分的头发遮住了他额角的疤,也遮住了他的眼睛,却没能遮住他颤抖的嘴角。
这么说来,此刻年方杰也是爬树摘风筝的那个。他这个连自己安危都无法保障的人,的确保护不了倪图钧。
“你不会,也一个星期不理我吧?”于是他试探着问。
倪图钧呼吸一滞,错愕地抬头望向他,像是没想到他和自己想到了同一件事。紧接着,马上把头转向窗外。
在他转开前,年方杰还是看到了他泛红的眼眶。
“……不会。”勉强压抑紊乱的呼吸,倪图钧低声答道。
“TJ……”看见他隐忍的样子,年方杰越发自责,“下车吧,让我抱抱你。”
倪图钧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不用,我没事。”他说,“会别被人看见。”
人事部的同事已经在门诊大厅等着,两人出了验伤报告,又去派出所做笔录,等出来的时候,夕阳已经落的只剩半个脸。
“周末了,你们好好休息。”人事同事同情地看着他们俩,特别是年方杰,此时他鼻翼两边泛起的淤青逐渐发紫,看上去惨不忍睹。
好不容易找到一面镜子欣赏了一下脸上挂的彩,年方杰试图做个鬼脸,发现鼻子一动就很疼,遂作罢。
这辈子都没这么男人过。还好没伤到骨头,否则他的微翘鼻就要变驼峰了,和这娃娃脸不配。
倪图钧不知去什么地方找了只口罩递给他,接下来的几天看来都得带着了。
又是一路无话,口罩像一道屏障,让年方杰也无力开口打破沉默。
“谢谢了。”等车停稳,年方杰就提起书包开门下车。
身后的沃尔沃没像他预料的那样发出轰鸣,反而传来了关门声和锁车声。
“我送你上去。”
年方杰手里沉重的炸药包被一把夺过,倪图钧与他擦身而过,向楼栋走去。
上了楼,他熟门熟路地开门,拿拖鞋,又去卫生间洗手。
“那个我家现在挺……乱的。”
家里四处散乱着纸箱,踏入房间都得小心翼翼,否则就要碰倒什么东西。倪图钧灵活地在房中穿行,还顺手推了推箱子,整出一条好走些的通道。
“TJ,你要不要喝点什么?我冰箱里有……”年方杰还想尽地主之谊,却被倪图钧一个眼神冻结在沙发上。
他从冰箱里拿了饮料,先放在了年方杰的鼻子上。
“冰敷,消肿。”他的声音也像冰一样冷。
狭小的双人沙发上,两人挨得很近,肩膀贴在一起。年方杰乖乖举着瓶子敷在鼻子上,冰凉的瓶身贴合着他红肿的脸,很舒服。
“晚饭想吃什么?”倪图钧翻阅着外卖软件,各色店铺的图标上下滚动。
年方杰拿下瓶子,困惑地看着他,不是说送上楼,怎么变一起吃晚饭了?
“怎么?”见他没反应,倪图钧转头看向他,眉毛一挑,“你现在的状态,还想出去吃?”
“不不不,不出去。”还想开口问,见他的脸色仍然很差,只得乖乖侧身凑近屏幕挑选起来。
倪图钧把手机向他这偏了偏,肩膀贴近年方杰的脸颊,无言地看着他瘦弱的肩膀,抬手把他揽向自己。
肩头被突如其来的力量推动,年方杰手上的动作滞住,但被惯性带着,脸颊还是靠到了倪图钧肩膀上,放在沙发上的饮料瓶“啪”一声滚落在地,又朝前滚了几下,被夕阳拖出一条长长的,留恋的影子。
“选好了?”倪图钧的声音还是和之前一样冷,可他肩头和手掌的温度却那样热。
“嗯,就这家吧。”年方杰的手环到倪图钧背后,放到他腰间时,肩头的手指不明显地一颤。
手机上显示下单成功,可年方杰没离开倪图钧的肩膀,倪图钧也没有松开放在他肩头的手。
“周六的健身课取消了。”倪图钧平稳的嗓音像只是在播报一条日程变更。
年方杰点点头,另一只手从他身前环住,两只手在他腰间重合,整个人都向他的怀里又缩了缩。
他头顶的卷发蹭着倪图钧的脖颈,挠的是他的心,他不自觉地偏过头,拨开额头的碎发,留下一吻。
“你生我气吗?”年方杰的语气中带着些许委屈。
“是。”倪图钧毫不避讳地承认,“很生气。”
“我还以为你会说什么,理性的人不需要生气这种情绪之类的话。”
“是你教我对自己的情绪坦诚。”倪图钧的声音还是像坚冰,但搂着年方杰的手却沿着手臂上下摩挲,温柔的力度与声线形成奇异的参差。
他失控的掠夺只是前几天的事,可好像已经又过了很久。
“我现在能理解那时母亲的心情,看我摔下树,确实值得生气。”倪图钧的目光落到远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可我,做不到丢下你。”
“你心疼我?”年方杰抬头,想去寻找他眼底的情绪。
“心疼……”倪图钧蹙眉,像在心中在解构某种谜题,“是想一直留在你身边,为你做所有事的冲动吗?”
TJ……年方杰心头一紧,猛地抬头想去吻他。仓促间撞到了受伤的鼻子,一阵酸痛逼迫他捂着鼻子弯下腰去,眼泪直流。
“你啊……”倪图钧安抚地拍着他的背脊,语调彻底放软,把这个蜷缩的身体整个嵌入怀里。
“我今天真是倒霉到家了。”年方杰好不容易缓过来,苦笑着看向倪图钧,却因他脸上的表情一怔。
他脸上少见的出现了痛苦,一双绿眸微微眯起,眼睛里布着血丝,眼眶也跟着泛红。
“TJ……”这样的表情看得年方杰忘了疼痛,伸手就去抚摸他的脸。
“心疼……原来不是形容感受,”他握住年方杰的手,放到自己心口,“是真实的躯体症状。”
胸口的有力节奏此刻正急促又沉重地敲打着年方杰的掌心,压抑着紊乱的鼻息不断向他靠近,小心翼翼,额头相抵,轻柔的唇瓣也相互靠近。
“还疼吗?”年方杰温柔的声音如羽毛般拂过倪图钧的唇峰。
“疼。”倪图钧用气声吐出一个音节,就衔住了唇间的那片柔软。
***
两人的伤得不重,查理王,不,王大健因故意伤害他人,被行政拘留10天。
比起拘留,这位前副总裁盗取商业机密的行为情节更严重,证据确凿,H社计划提起诉讼,可能真要吃牢饭。
最后一次见查理王是他出了看守所,在人事部办手续。整个人都缩水了一圈,总是梳的油光水滑的头发也蓬乱的堆着,彻底露出后脑勺一块拳头大小的斑秃。
这件事在公司里掀起轩然大波,A总出手,联合公关,人事,对内对外控评引导,平息了舆论风波。同时,她为公司挽回了几百万元的经济损失,通过董事会决议,被提拔为副总裁。
这下H社的销售靠山倒台,所有管理职都迎来一波洗牌,销售们纷纷和查理王撇清关系,人人自危。
倪图钧却没受公司权利变动的影响,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工作节奏。
亚塔利单抗的二期临床试验第一个疗程完成在即,BR02专利申请成功,IND申请材料也正在有序推进。
而年方杰,口罩带了整整两个星期,他鼻翼两边还留着一点未吸收干净淤青。
不过他也有好消息,BP组长Amanda即将升职人事副总监,所以可能在他这张外国少年般漂亮的脸蛋恢复如初的时候,他就已经是整个BP团队的负责人了。
因为Maggie他们几个添油加醋的宣扬,TJ和小杰在公司名声在外,成了研发部的英雄双杰。
因为名声渐长,在公司里,他们变得格外谨慎。
电梯里时刻保持的距离,到公司时拉开的时间差,会议室里两人默契地隔开坐,把一切激情都留到下班后,留到玄关锁扣拴上的那一刻。
“握紧了吗,一起抬,一,二,三。”两人一鼓作气,把刚拼装好的六宫格矮柜扶到墙边。
在倪图钧的鼎力协助下,年方杰的小家初具雏形,初夏正午的阳光热烈,年方杰把两盆观叶植物安插在六宫格里,倪图钧则按着他的指示放着书。
“这本我也有。”倪图钧把加缪的《局外人》排到格子里,边缘和两边的书对整齐。
“我知道,我就是看见你在看才买的。”年方杰顺手摘去了几片球兰的黄叶,“前几周病假的时候太无聊,看完了。”
“感想?”倪图钧手上不停,他把年方杰大小错落的书籍全都按高矮依次重排了一遍。
年方杰去厨房倒了两杯冰水,递到倪图钧手里。
“自以为看透一切,却忽略了累积的情绪,这样的人一旦爆发,将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人类终究不可能是极致理性的动物。”
他的书评出乎倪图钧的意料,面前这张汗涔涔的脸,神色格外严肃,褪去了社交面具的年方杰对人生的思考深刻,时常会给他惊喜。
“过来。”倪图钧在沙发落座,侧头一摆,招呼年方杰坐到他身边。
“怎么你倒像主人。”年方杰小声抱怨一句,刚走近,腰间就被倪图钧一搂,重心向后倒去,跌坐到他的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