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不好意思，这个时间打电话给您。刚看到您留言，说随时可以联系。”

“没事没事。”听助手的声音十分怯弱，年方杰夹着手机，单手翻开一本笔记本，尽量让声音听起来亲和一些，“你应该挺忙的吧？我们随时可以聊。”

年方杰给助手的留言写得很巧妙。

表达了对她离职的遗憾，肯定她的能力，理解她需要时间调整，并希望帮她加快离职进度。

倪图钧的助手是他进公司时亲自招的应届生，也是应届药学专业毕业，特别崇拜倪图钧。

有一天，倪图钧看到她工间在看的雅思备考资料，又好几次撞见她浏览大学网站，知道她申硕，就给她有意无意推荐了几个学校和教授。

女孩尝试着向教授发了自荐信，也没想到就被推荐了。在梦想和稳定的职业之间犹豫，实验时分心，被倪图钧教育。

“我这里，不需要人骑驴找马。”倪图钧冷着脸说，“做对自己最有利的事，不需要犹豫。”

“可是我如果突然离职，倪老师你这里的事情……”助手还有点担心。

“这是我应该解决的问题。”倪图钧拿起平板电脑，翻阅了助手的休假申请。“你还剩下18天假期，要怎么妥善利用，才是你应该解决的问题。”

助手含着泪说谢谢的时候，倪图钧头也没有回，他紧盯着屏幕，把助手的共享日历项目全部都迁移到了自己的日历上。

年方杰挂了电话愣了好久。

做人事工作四个年头，年方杰经手过上百个员工，谁都是从一腔热血开头，然后逐渐走向各自的岔路。

有的心灰意冷，有的则利欲熏心，更多的人则是被社会磨走了义气，只剩下为了生计奔走的麻木和事不关己。

倪图钧看似一心只为研发成果，实际上，却比他们这些社会人，都要有人情味的多。

不行，我得帮他。年方杰心想。

犹豫再三后，年方杰在离职访谈中加“在职期间未与上司发生冲突，对上司综合评价高。”这短短一行。

就这样吧，算给他平冤了。

年方杰躺在床上，在黑暗中闭上双眼，努力给那颗被倪图钧撬动的心，再次覆上黄沙。

我在想什么呢？去同情一个金字塔尖上的人，此刻的我，没有资格同情别人，在H社活下去才最重要。

还有，小橘比较重要。

想到那个奶声奶气的毛茸茸身影，年方杰的终于心头一松，困意袭来。

***

第二天一早，年方杰提前了半小时出门，在小公园里找到了入职那天见到的小橘猫。小家伙闻见了鱼味，特别积极地冲过来，大口舔着猫条，爪子还扒拉起来。

“吃慢点。”看着小猫的憨态，年方杰忍不住笑出了声。

等他注意到自己背后应声停住的脚步，就看到倪图钧正站在那里。

“啊，倪部早，我挡住您了？”本想快点站起来让路，可小橘扒拉着他的手，一时也撒不开。

“没有。”倪图钧走到小径边的长椅上坐下，掏出一本书。

两人就在近在咫尺的空间内不再说话，年方杰摸了摸小橘的头，犹豫是否要开口来清空沉默。

此刻正是和倪图钧交流的好机会，昨天和助理电话后，年方杰对倪图钧这个人越发好奇。

这样的人会看什么书呢？

或许是学术相关的，但如果是小说，就有意思了。

他转头想看一眼，却和倪图钧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一时间尴尬的气氛蔓延开，空气中只有小橘吧唧嘴的声音。

是不是说两句比较好？

会不会有反效果？

刚才视线撞上了，也可能他也疑惑我想说什么？

我并没有要追问上级访谈的事啊啊！

对了，昨天助手电话的事，要和他说吗？

算了，在公司外面，还是不要谈工作了？

可他除了工作也没什么别的可聊吧……

小杰！振作一点啊小杰！

年方杰在内心弹幕奔腾。

“它好像……很喜欢你。”倪图钧忽然开口。

“那是因为我有猫条。”也不确定他是不是也是没话找话，年方杰随口答道。

“我也试过，它看见我就跑了。”倪图钧的视线停留在橘猫的后脑勺上。犹豫了一下，从西裤口袋里掏出剩下的半袋猫粮来。

啊？那天看到撒的猫粮，是他喂的啊？

清晨的阳光下，倪图钧凌厉的五官显得更柔和些，眼下的乌青却更明显。

他也喜欢小猫？

还会主动喂猫？

有点意外。不过他那眼神一盯，别说猫了，人都想跑吧？

转念一想，傻到会送助手休假自己接工作的人，也会想帮一下小动物，合情合理。

在离职访谈上没给他说什么好话，年方杰多少有点愧疚，这会帮他两下也不是不行。

暴风吸入结束的小橘满意地蹭了蹭年方杰的手，他顺势把两只爪子都搭了上来，年方杰见状毫不客气，一托就把小东西抱了起来，温热柔软的小生命毫无防备地贴紧了他的手心。

“要摸摸吗？”年方杰问。

倪图钧顿了顿，脸上的表情很像是想要吃糖却不敢开口的小孩。

这个人原来这么好懂？这反差萌有点可爱。

年方杰把小猫往他面前推了推。

“倪部每天这么拼，比我更需要撸猫解压。”

倪图钧伸出一根手指来，轻轻碰了碰小猫，又看了看年方杰，好像在获得他的允许。

直到年方杰鼓励地点点头，他才伸手去轻抚小猫的背脊。

“好软。”他摸了一会才吐出两个字，眉头舒展开，嘴角也有些上浮，“比想象中的更软。”

“倪部从来没有摸过小猫？”年方杰问。

“没有。”倪图钧伸开手指，小心翼翼地一下下抚过小猫的背，早晨并不刺眼的阳光反射在他橄榄色的同仁上，泛起金色的光泽，他嘴角上勾着，“它们见了我就跑。”

此刻倪图钧冷傲的神情荡然无存，阳光给的侧脸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就连他高挺的鼻梁也不再似利刃般锋利，年方杰看着他的侧脸发愣，心跳得越来越快。

年方杰的性取向一直都保密得不错。

青春萌动的时候，班上的男生谈论女生文胸肩带，议论哪个女孩发育得更好，他也参与。

没被识破，纯属他演技到位。

必须承认，倪图钧就是他喜欢的长相，而且这人外冷内热，他看着小猫的神情太温柔了，要是这么看着自己多好。

想什么呢，搞事业。

从片刻的失神中恢复，年方杰捏了捏小猫的肚子，确认它还远远没饱，又掏出一根猫条递给倪图钧。

“试试看喂它呗。”年方杰单手托着猫，示意倪图钧拆开包装一点点靠近。

小猫迫不及待的伸头过去，一只前爪马上搭在了倪图钧的手指上。倪图钧接触到柔嫩的肉垫，竟手指一颤。

“昨天你助手给我电话了。”年方杰没头没脑地，忽然说，“我大为震撼。”

倪图钧点头，他料到助手会说出来，但也不对此事作点评。

“招人我提了几次了，但……”年方杰欲言又止。

“上级访谈，要不然就现在做了。”倪图钧说，“我没别的时间。”

“现在？”此刻他们两个大男人蹲在公园里，做上级访谈？

那小橘要写进与会人员里吗？

“不做了是吗？”倪图钧看了一眼，年方杰不寒而栗。

“做做做，您说吧。”他只得拖鞋。

“她是一个称职的下属，工作表现上我没有意见。通过学习，学术上的见解得到磨练，就可以再爬得更高。”

倪图钧没管年方杰同不同意，直接说道。

“好的我记下了。”年方杰急中生智掏出手机写了几个关键字，进公司完善一下应该能交差了。

小猫吃完最后一滴，咂咂嘴把头一撇，探着头就要往下跳，年方杰蹲下身，把它安稳地放到地上。

“所以倪部，你就把它喂饱，再还她自由，是吗？”看着小猫蹒跚前行的背影，年方杰感叹，“有点热血哦。”

倪图钧看了年方杰一眼，没说话，不过这次的眼神里没什么杀气，就算是默认了。

“倪部，如果有需要的话，助手的行政工作，我可以帮忙。”年方杰突然下定决心一般，诚恳道。

倪图钧的眉毛扬起，眼睛瞪大了一瞬，随即迅速恢复了寻常的冷漠。

“你是人事，这不是你的职责。”倪图钧干脆地拒绝，从年方杰身边经过，不再看他，迈开长腿向公司走去。

年方杰追了两步，他们有五六公分的身高差，倪图钧腿又长一些，年方杰小跑了两步才追上他的速度。

“倪部，到公司记得洗手哈，小橘虽然可爱，野猫病菌还是多，别污染了样本啥的。”权当没话找话，年方杰关照了一句。

倪图钧还是没搭腔，好像被他的一句话惹恼了，年方杰只好尴尬地跟着。

走进公司门的一瞬，倪图钧脚步一顿，忽然回头对在他身后喘着粗气的棕色卷毛吐出一句。

“猫，你以后还喂吗？”

突然问这个干嘛？年方杰疑惑的望着他。

“你比我更适合，”倪图钧把手上剩的猫粮递过来，他头低着，看着猫粮袋子，“给你了，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那不行。”年方杰冲口而出。

倪图钧没想到他会拒绝，这个平时唯唯诺诺，总是笑嘻嘻的人，怎么这会忽然这么硬气？

“倪部不必担心我会把今天的事说出去。”年方杰严肃地保证，“除了上级访谈的部分我不会透露一个字。”

倒挺聪明，倪图钧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既然您自己买了猫粮，就说明您是真喜欢猫，那坚持做自己喜欢的事不是挺好的？”年方杰忽然又绽出一个笑脸，“工作上我帮不上您，撸猫我有经验，下次您需要，可以找我一起。”

倪图钧居然觉得自己被他说服了，这个小子有趣，很会说话。笑容，也不做作，讨人喜欢。

不过他真傻，居然主动提出来接职责外的工作，就不怕我真的压给他？

想起他在会议室给自己鼓劲的傻样。

他的头发和猫毛比，是不是差不多软？

冒出这个想法，倪图钧自己都觉得离奇，一定是刚才摸小猫积攒的多巴胺作祟。

他点点头，重新把猫粮折起来，藏进西裤口袋里，年方杰看着他的动作，满意地笑容一直挂在脸上。

他们一同上楼，直到回到工位，都没再交谈。

***

坐等Cindy真不是个办法。

年方杰上猎头网站去看了，搜半天没看到研发助理的职位。

招聘一个星期都没发岗位呢。

倪图钧就算现在看起来还能熬，要是他第二个新药完成了筛查，等申IND的时候，再铁的人都要猝死。

这可不行。

脑子里出现了早晨倪图钧的侧脸，年方杰还是没能忍住，他想为他再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