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去了一趟仙鹤苑,楚沔似乎对他放松了警惕,撤了明月堂的结界,没再拘着他。
简清当夜便谋划逃跑,封界出入皆需佩戴腰牌,他虽没有此物,走不得山门大道,却知道一条下山的小道,十分隐蔽。
只是那小道荒废许久,如今杂草能长半米高,并不算好走。
夜里。
简清雨艰难地扒开蒿草,循着记忆中的方向走,时不时还得停下来,避开巡视的仙门弟子,免得被发现,短短的山路硬是走了两个时辰。
总算下山了。
简清雨抹了把脸上蹭到的土,不由得加快脚步,山脚下最近的镇子距离后山不到五里,只要进了镇,粉饰容貌,楚沔就是大海捞针,想寻他都寻……
他忽面色一僵,瞧见面前那抹熟悉的人影,堪堪止住脚步,然后,转身就往回跑——
下一秒,那只修长有力的手抓住他的后衣领,稍一用力,将他带回自己的身边。
对于他出现在这里,楚沔似乎并不意外,盯着他道:“你答应过我,在陈恪礼被定罪之前,不会踏出封界半步。”
我是答应过,问题是陈恪礼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他要在封界呆到猴年马月才能走?
简清雨心虚道:“仙君,我就是无聊出来逛逛而已,况且,我这不是还没踏出封界吗?”
楚沔一言不发,抓住他的手腕,拽着他往山上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简清雨隐隐约约感觉,这人似乎有点生气了。
【崩坏值:65】
好吧,真的生气了。
简清雨以为要被送回明月堂,谁料路上的景色越来越熟悉,竟是将他带到了梵竹斋!
直到被推倒在榻上,他才恍然回过神来,佯装害怕地抱住自己,道:“你干嘛?仙君,我们才认识两天,这不太好吧……”
楚沔给他施了道除尘术,忍着心中陡然升起的无名怒火,垂着眼皮冷声道:“睡觉。”
那人在他身侧躺下,许久未同榻而眠,简清雨感觉还挺新奇,道:“你早就知道我要下山闲逛?”
听到这人颠倒黑白,能把逃跑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良久,楚沔才平复心绪,不咸不淡地回了声嗯。
简清雨嘟囔道:“那怎么不早告诉我,非得等到我下山。”害他又多走了两个时辰,腿都酸了。
“不吃点苦头,你不会长记性。”楚沔平淡回应。
简清雨不说话了,他安分不了一小会儿,又忍不住嘴贱道:“仙君,我有龙阳之好,你就不怕我对你欲行不轨吗?”
楚沔睁开眼睛,道:“再多嘴,我就把你锁在屋子里头。”
真不经逗。
简清雨老实闭嘴,无他,因为这人真干过这事儿。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忽然怀念起少年时楚沔那副模样,说句话都要面热,一口一个师兄,哪里像现在,动不动喊打喊杀,还铁石心肠。
天蒙蒙亮,事堂忽有值班弟子一路小跑过来,叩了三下门,道:“仙尊,出事了!”
几名弟子正在外头叽叽喳喳,听上去甚是急切。
“梁潜卯时传音,只来得及跟事堂弟子说了句‘此地有’,就再也联系不上了。”
“掌门这两日闭关,我们不敢去打扰他……”
简清雨迷迷糊糊被吵醒,从木案上捞了件外袍套上,打着哈欠慢悠悠从屋内走出来。
那几名弟子瞬间噤声,满脸震惊地看着简清雨,这人是谁?为何会从梵竹斋走出来,身上竟还披着他们仙尊的外袍!
而且,这长相实在是眼熟……
弟子们面面相觑,显然想到了近日的流言。
杨恭如遭雷击,他好不容易才缓和好心情,结果大清早又是一记平地惊雷!
这厮果然手段了得,才来两天就把仙尊的魂给勾了,怕不是有心者故意派来搅扰仙尊的!
楚沔偏过头,眼神落在那件水蓝衣袍上,道:“把你吵醒了?”
【崩坏值:60】
咦,怎突然又降了?
“无碍,”简清雨摆了摆手,瞧向那群弟子道:“方才我迷迷糊糊听见你们谈论,梁仙君可是遇险了?”
“他去落霞冢除祟,方才忽断了联络,那边风尘过大,又不是咱们仙门地界,时不时就会出现这种事情。”有弟子回复道:“遇险倒也谈不上,但联系不上,总归是有些忧心。”
【任务三:落霞冢】
【目标:此地有残存的道,请宿主查明真相。】
【注:听闻此地有魔尊的仇人?】
听到落霞冢,简清雨下意识瞥了眼楚沔,那人只淡淡回应道:“你跟着我。”
杨恭连忙开口道:“仙尊,我……”
“你留下。”楚沔落下三个字,转身回屋内拿凌日之弓。
杨恭噎住,看上去备受打击。
同门互相交换眼神,安慰道:“此行凶险,不带咱们也正常,兴许,兴许仙尊只是觉得陈公子可疑,对吧哈哈……”
话到最后,那弟子逐渐没了底气。
简清雨抱着胳膊,心道,有你们这么安慰人的吗?
还是看他的吧。
“北顾,”简清雨唤他一声,见那少年瞧向他,道:“此行路过汶河,那边有许多样式的泥塑木雕,到时候给你捎带一套回来,如何?”
“泥……谁要你带那些!”杨恭忽红了脸道:“都是小孩子玩的东西,我才不要!”
说罢,他转身就跑了,背影看上去有些狼狈。
“哎,北顾……陈公子,刚刚的话多有冒犯,还望你见谅,我们先走了。”几位弟子跟他告别,匆匆忙忙又去寻人了。
简清雨望着他们越跑越远,转身回到屋内,路过那面铜镜时,忽发现,自己竟然匆忙下穿错了衣裳!……难怪那些弟子表情那么精彩。
他嘟囔道:“仙君,你为何不提醒我?”
楚沔瞥了他一眼,道:“我以为你是故意的。”
简清雨半晌道:“……我有那么无聊吗?”
【崩坏值:65】
【宿主!!!】
听着系统哀嚎,简清雨连忙咳嗽两声,找补道:“哈哈,我确实有时候有点无聊。”
然而,崩坏值再没动静了。
简清雨暗道,楚寂玉……你可真是不好伺候啊。
待他收拾好,楚沔已经在地上画了传送阵,阵法边缘晕染着淡淡的金光,他道:“过来吧。”
两人齐齐踏入传送阵,面前场景转换到千里之外。
天空阴风阵阵,到处都是尘土,地上有许多凸起的土馒头,底下埋着的或许是附近的镇民,或许是迷失的商旅之流。
他们并没有到落霞冢,而是来到了更外围的鬼梁庄,此地俗称鬼梁,位于嘉州南部,与恶水涧相同,乃魔道中人常栖息处。
因鬼梁有特殊禁制,无法使用传送阵,他们只能传送到城外,然后再徒步走进城内。
不远处,有一座破旧的城墙,门口有两排长长的队伍,其中有不少掩面的邪魔修士。
简清雨往前走了两步,突然踩到一处硬邦邦的东西,低头一看,忍不住嫌弃地咦了一声。那竟是具青年人尸体,半截腐烂的身子埋在土里头,露出了白花花的一截腿骨。
简清雨吐槽道:“这般腌臜,也不管管。”
楚沔:“若是真遇上那人了,你可以劝劝他。”
简清雨干笑两声,那还是算了,他不想被揍。
邪修祸害自古不少,然而出名的也就那几位:魔道尊者半春柳,业火红莲两面刀。
短短一句话写尽四个人,魔道尊者自然就是简清雨,而在鬼梁坐镇的这一位,正是传闻中的“业火红莲”,曾经的长生门少主——楼湮。
因着两人有所恩怨,简清雨并不想见到他。好在楚沔也清楚他这张脸会带来多大的麻烦,虚空抹了一下他的面庞,为他易容了一番。
随后,楚沔又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下,化作了一张平庸无奇的面庞。只是那张脸虽然平淡,气质仍然是超尘脱俗,难掩正气。
这幅样子,哪里像是邪修,说是仙家派来收人的还差不多。
简清雨又问道:“你可有进去的信物?”
想要进城只能手持信物。至于这信物怎么来——还要排队在另一侧填申请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拜进仙门、求仙问道呢,麻烦得要死。
若是不持信物,就只能偷渡,被发现就会直接吊在城墙上示众,与封界那面“思过壁”有异曲同工之妙。修士嘛,皮糙肉厚的,死倒是死不了,就是有些丢人。
楚沔从袖中掏出一根竹簪:“信物。”
简清雨疑惑地瞥了他一眼,也不知道这人怎么拿到的信物,难不成也是排着队填表得来的?
堂堂天机阁仙尊,竟然跟一众邪修排队填表……想到那个滑稽的场景,简清雨就笑出了声。
楚沔似是察觉到他的想法,颇为无奈道:“仙门自有细作在此,几枚竹簪罢了。”
“细作?”简清雨闻言,难免心中咯噔一声,恶水涧不会也有这家伙的细作吧?
自然,这话只能心底嘀咕,是万不能问出口的。
楚沔入乡随俗,自觉地走到队伍后面排队。哪怕容貌平平,这副仙风傲骨的模样,也顿时引得不少邪修侧目议论,什么“细皮嫩肉”“好吃”乌乌泱泱地挤进耳朵里。
简清雨忍了忍,没忍住,瞪了他们一眼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契奴?再看把你们眼珠子扣下来。”
契奴是一种特殊的奴隶,主仆签订死契后,主死奴随,十分歹毒。这种奇葩的不平等契约,一般只有合欢道邪修才会签订,而且,被签契约的奴隶大部分身世凄苦,或是被坑蒙拐骗来的,根本就是被迫无奈。
排队的人大多不想闹事,噤声后鄙夷地收回目光,魔道邪修也是有鄙视链的,越凶残越好。显然,这种整日狎男妓,凭借此道修炼的淫.邪之士,位于鄙视链的最低端。
楚沔顿时无语,朝他看过来,眼神意味深长。
简清雨咳嗽两声,低声道:“我这是不想让他们议论你,污言秽语,属实难听。”
这话说出来,简清雨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妥当。那些人的话难听,他这“契奴”不遑多让,似乎也好听不到哪里去。
楚沔没有多言,收回目光。简清雨松了口气,谢天谢地没被问罪,不然他将无颜面对父老乡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