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这个传闻比我之前讲那个要靠谱得多呢。”小贩找补了一句,自顾自地说起来:“你们可知前朝有一法宝名为太阴图?传闻可活死人,肉白骨。柳成事临死前,将此物交给了他的一位弟子,也就是封界的那位开山祖师爷,林风落。”
“楼藏雪可是他的亲传大弟子,师父却不肯将至宝传于自己,便因他偏私而生出不满。落霞公主殒身后,他欲借太阴图一用,只是林风落却不肯,遂与他彻底结下梁子。”
前头那段他知晓,在仙门中也并非什么秘密,后头的事情倒是头一回听说。
简清雨:“然后呢?”
小贩:“近些年落霞冢出事,坊间早有传闻,林风落病逝后,太阴图并非不知所踪,而是又落回到了楼藏雪手里头。他想要招魂复活落霞,却不知哪环出了差错,激起了尸变,只得在此地建庙,将凶尸镇压下来。”
“你这说法倒是有点意思,但漏洞可不少。”简清雨笑了笑,依次指正道:“第一,若太阴图真可让人死而复生,林风落又不是傻子,他为何自己不用?第二,你说太阴图落在楼藏雪手里,可后来长生门覆灭被抄,未曾见过此物踪迹。第三,你瞧那碑记上落款,这庙乃是大梁亡国的时候所建,比太阴图丢失还要早几十年。因此,你这说法根本就不成立嘛。”
小贩觉得他说的有理,悻悻道:“我也是听闻落霞冢附近的村民说的。”
梁潜皱眉道:“这荒山野岭的,附近哪里还有村民?”
小贩:“嗐,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我当年在嘉、闵两州来回行走做点小生意,落霞冢附近尚有十几户人家在。道听途说罢了。”
梁潜讶然道:“此地不是受魔道管辖吗?竟然也有普通人家所居,不怕丢了性命?”
少年又翻了个白眼。
梁潜觑了他一眼,暗道,这人似乎对仙门很有意见,怕不是个邪修?自己说这话得罪他了?
小贩不知暗潮涌动,解释:“鬼梁虽说比不上仙门秩序井然,但哪怕是邪修也罕少有敢炼活人的,这般张扬轻狂不是给仙门递把柄?”
简清雨赞同道:“有理。那这些村民如今怎么见不到了?”
小贩挠了挠头道:“听闻都迁到嘉州汶河往北了,不过,具体在哪里我就不清楚了。”
大概是剑策十年前除祟,察觉落霞冢有异,才叫山脚下的村民尽数迁移离乡。
简清雨愈发好奇,这落霞冢到底有什么秘密,能让剑策对此缄默不言,竟是丝毫不肯沾染。
一行人大约走了一刻钟,山路旁的草木越发茂盛,几乎长到了膝盖处,道路也逐渐荒芜,显然已经到了人迹罕至的地方。
忽然,视线内又出现一座熟悉的山庙。
小贩疑惑地嘀咕道:“怎么又绕回来了?”
简清雨打量了两眼,道:“哪里就绕回来了?这分明是座新建不久的山庙。”
那座山庙窄小荒芜,看上去与落霞庙极其相似,但并没有挂牌匾,屋顶亦没有破洞窟窿,仔细看,门扉上的红漆也没有怎么掉色,相较之下要整齐不少。俨然没受过什么风雨摧残。
楚沔佩剑走上前,只听令人牙酸的吱呀一声,尘封已久的门被推开。这庙内的布局与落霞庙相似,却又有所不同。
供台上的石像被重塑,看上去精细了许多,衣裾扬起,头戴玉冠,提剑而立的身姿栩栩如生,只是石像并不面向正前方,而是遥望东南,看上去姿势颇为诡异。
梁潜惊呼道:“它的脸!”
石像的那张脸上光滑空白,竟然没有五官!
这一幕着实有些诡异,看样子像是故意为之。
石像前并无碑记,另放了只黑棕色的矮香案,案上并无贡品,却整整齐齐摆放了一串渍油的旧铜钱。
“铜钱驱邪,石像镇凶。”楚沔打量着那石像,道:“有人在此地布了压邪阵,这座庙为其中一道阵眼。”
梁潜大为讶然,“莫非还有其他的阵眼?”
阵法往往只埋一个阵眼,否则恐灵气失衡,难以通阵。
“若是邪祟太凶,恐镇压无法,而布阵之人又精通此道平衡,可设下多处阵眼。”楚沔顿了顿,又道:“七杀阵名为‘七杀’,就是因为此阵有七处阵眼,主地浊,抑东玄,一旦起阵,生门化死门,不留活路。”
“好阴险的阵法。”梁潜心有余悸道:“说起来,仙尊那日是如何破解的?”
楚沔只轻飘飘落下两字,“蛮力。”
啊?
梁潜凌乱在风中。
简清雨扑哧笑出声,勉励他道:“你好好修炼,将来必定能同你们仙尊那般一样!大力出奇迹!”
“这……”梁潜想了想,正儿八经作揖道:“那就借公子吉言。”
这性子倒是有趣。简清雨兀自乐了半天,被楚沔瞥了一眼,“离我近些。”
简清雨往他那边靠近,故意掐着嗓子恶心他,道:“仙君怎么这般喜欢粘着我?”
“渡灵力。”楚沔说罢,面不改色地掐住他的手腕,略有纤细,带着不少伤痕。他的眼神暗了暗,手下不自觉用力,直到简清雨嘶了一声,才回过神堪堪卸力。
于是,腕子上落了两枚红指印,跟白皙的皮肤对比强烈。
楚沔盯着那处看了许久,漆黑的眼眸沉沉,盯得简清雨都有些悚然了,才缓缓收回目光,堪称温和地问他:“可有受伤?”
梁潜余光一直在注意两人,不知为何,他忽然打了个激灵。
简清雨本想再调戏他两句,却不知触动了哪根神经,话到嘴边凭着直觉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无碍。”
他又一次怀疑,楚沔该不会发现他是谁了吧?
系统笃定道:【不可能。你是在怀疑我的业务能力。】
有了系统打包票,简清雨这才放下心,顶着邪修的名头倒也算不上什么,他那个便宜爹就是修邪魔歪道的,小的学老的,逻辑上倒也能够说通。只要不暴露他的真实身份就好。
“你们留在这里,我去寻其他阵眼。”楚沔又瞥了眼简清雨,道:“你跟着我。”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去。
简清雨身后还跟着具凶尸,他可不敢将落霞留在庙里头,哎,谁让这庙里头的邪修不止他一个呢,不得不防一手。
楚沔随手抓了一把灵力,在空中推演阵法,片刻后,他对着虚空中凝成的舆图道:“这地方一共有四处阵眼,分别布在四角方位,用于镇压中间的凶煞。”
两人循着八卦方位走,果然,不久又瞧见一座新庙,布置与之前简直一模一样。
铜钱。无脸石像。
只不过,这次的石像面朝东北。
简清雨方向感极好,虚虚地在脑海里画地图,两尊石像的目光有一个交汇点,此地应该就是被镇压的凶煞所在的地方了。
谨慎起见,两人还是又寻到了剩下的阵眼,依旧是两座山庙,里面的石像分别朝向西北、西南。
简清雨一路过去,悄悄检查了所有的阵法,均是完好无损,铜钱摆放的位置亦无差错。
这就怪了。
阵法好端端的,并无破损痕迹,为何那只魇会跑出来?还是说,阵法镇压的另有其物?
楚沔:“去阵法中央瞧瞧。”
简清雨有意去看看剑策所镇压的到底何物,刚想要提此事,就被对方抢了先,倒是想到一块去了。有几分默契嘛。
两人朝阵法中央走去,简清雨环顾四周,这地方荒山野岭,本该草木葳蕤,可越往里走,野草竟然愈发稀疏了起来,连声鸟叫都听不到。
楚沔言简意赅:“有风水煞。”
这世上有风水宝地,自然也有穷山恶水。所谓风水煞,是指风水太差形成的凶地,就连草木鸟兽都不愿停留。若是长期居住在风水煞附近,轻则霉运缠身,重则一命呜呼。
简清雨打量着群山沟壑,依山傍水,举目开阔。这地方不该风水这么差,除非……
他从地上挖了块土,轻轻碾压在指腹上,又凑到鼻尖嗅了嗅,除了泥土混着青草味道,还有一股很重的阴气。
简清雨:“地下要么埋了很多带着怨气的尸体,要么埋了一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凶尸。”
只有这样积年累月,才能将此地转变为风水煞。
楚沔:“比起落霞如何?”
简清雨:“起码要凶上十倍不止。”
因此,这地底下的东西绝不能放出来。
压邪阵应当是剑策十年前布下的,具体是谁倒也不难猜,剑策只有一人颇熟悉阵法,有能力布下四道阵眼,那便是如今的剑策掌门,虞缙。
简清雨看向楚沔:“仙君可有剑策掌门的千里传音符?”
楚沔摇了摇头,他与虞缙并无私交:“不过,我有天机阁的千里传音符,可命当值巡按使通到剑策。”
他掏出一张画着繁复咒文的符纸,灌入灵力浮到半空,等待片刻后,那边传来一道沉稳悦耳的男声,恭敬道:“天机阁巡按使,花若闻参上。仙尊有何吩咐?”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简清雨心中一颤,大抵是借了灵力的缘故,传音阵默认朝他开放。这感觉,还真是久违。
楚沔:“可否帮忙联系剑策的虞掌门?”
“稍等。”花若闻端坐于木案前,面前放着堆叠的公文,以及一枚沾着鲜红印泥的方章。他轻轻挥了一下广袖,一张崭新的千里传音符被从浩如烟海的檀木架子上隔空取下。
几秒后,有道声音冷冷响起,亦是熟人,“楚寂玉?”
“是我。”楚沔并不与他寒暄,开门见山地问:“十年前,你带人来过落霞冢?”
那边倏忽静下来,若不是能听到几名弟子远远的喧闹声,简清雨还以为他信号不好卡住了。
良久,虞缙才开口道:“来过。”
楚沔等了半晌,见他不再开口,似有难言之隐,耐着性子又问:“可否细说?”
虞缙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看到压邪阵了吧,压着的是当年追随落霞公主的三百将士,以及……前朝永安公主的棺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