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觉得你写得很好啊。”任婉赫说。
“嗯?”陆淇恩面露疑惑,心生戒备地问,“你不是看不懂吗?怎么知道我写得好不好?”
任婉赫顿时怔了怔,然后干巴巴地笑:“直觉。”
陆淇恩心中一阵无语。
任婉赫慢悠悠地转溜着宛如宝石一样明亮的双眸,端起桌上的果汁喝着。
经历了被扑倒在床和歌词被发现的一番心惊胆战后,陆淇恩早将困意抛掷脑后,不过做好的拿铁不能浪费,她喝了一口拿铁,抱起吉他说:“来,继续练。”
将近傍晚,陆佳玉开车回别墅,江芳正好做好了晚饭,她上楼叫了陆淇恩她们吃饭。
陆淇恩和任婉赫一起下了楼,餐桌上摆好了煎好的三份牛排和一盘肉酱意面。陆淇恩走到餐桌前,拉开一张椅子对任婉赫说:“请坐。”
任婉赫坐下后,陆淇恩又在她旁边坐下,陆佳玉回来时进了趟房间,再从房间出来已是素面朝天的模样,她走到客厅发现家里多了一个陌生人,一时有些愣,没人跟她说有客人来。
陆淇恩介绍道:“妈妈,这是我同学,任婉赫。”
任婉赫一脸乖巧地笑:“阿姨好。”
“你好。”陆佳玉微笑着在她们对面坐下。
陆佳玉身穿着无袖的v领黑色西装,下半身搭配了黑色的西装裤,脖子上戴了卡地亚的项链,虽然脚上穿着拖鞋,但还是有一股摆脱不掉的精英范,
任婉赫对这种精英范颇为敏感,她妈妈就是这种人,没想到陆淇恩的妈妈也是个女强人,那么陆淇恩的处境是不是和自己差不多呢?这样想来,她觉得自己和陆淇恩同病相怜,更加想和她靠近了。
吃饭的时候陆佳玉没有表现得太过严肃,偶尔会跟她们聊几句。
“你们是同班同学吗?”
“嗯。”任婉赫看着陆佳玉的眼睛说。
陆佳玉点了点头,空气静了几分,她又问:“你家住在什么地方?”
任婉赫给出回答后,陆佳玉的脸色变得有些微妙,陆淇恩奇怪地问:“怎么了妈妈?”
陆佳玉一笑:“没什么,是个不错的地方。”
陆淇恩腹诽何止是不错,是全国最顶级的豪宅区,什么时候妈妈也能在那里买一套房……不过住在这也不错,住了这么多年也习惯了。
三个人吃饭都是不紧不慢的速度,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江芳注意到她们的餐盘空了,进厨房拿了一壶柠檬水出来,晚餐吃的都是高热量食物,而且一盘牛排进肚,容易腻,喝点柠檬水可以解解腻。
她拿了柠檬水走出厨房,陆淇恩正好从餐桌上起身,餐桌贴着厨房的外墙摆放,离厨房门不过一步之遥,她一转身,就和江芳碰个正着,猝不及防的,把玻璃水壶撞倒,碎了一地。
“天呐,对不起。”陆淇恩忙蹲下去捡地上的玻璃碎片。
江芳着急地说:“不要捡不要捡!等我去拿扫把!”她朝着卫生间里去。
但是陆淇恩动作还是太快了些,划伤了手后她皱着眉站起来,盯着流血的手指看。
陆佳玉和任婉赫都发现了她的异样,陆佳玉更快一步地走到女儿跟前,捉住她流血的那只手:“怎么这么不小心?”虽是责备,表情却是肉眼可见的心疼。
陆淇恩被妈妈牵到了水池前冲洗血迹,任婉赫出现在她们身后,担心地问:“恩恩,你还好吗?”她的视线不由挪到了陆佳玉的身上。她错了,陆淇恩的妈妈,跟她妈妈根本不一样,陆淇恩的妈妈非常关心她,这样的关心让她羡慕不已,又让她的一颗心跌落谷底,仿佛全世界,只有她是不被父母关爱的小孩。
“我很好,流一点点血没事的。”陆淇恩回头冲她笑。
江芳拿着扫把在扫玻璃碎片,忧心忡忡地说道:“还是要消毒,再拿创口贴贴上,不要被细菌感染了。”
任婉赫诧异地看向江芳,怎么一个保姆都这么有人情味,她家的保姆就跟机器人一样。
陆佳玉二话不说从柜子里翻出医药箱帮女儿处理伤口,大家各忙各的,任婉赫像个局外人一样站在一旁。
陆淇恩的手指被贴上创口贴后,她走到任婉赫的身边,见她一副失神的样子,拉住她的手说:“我们上楼吧。”
“你妈妈对你真好。”上着楼梯,任婉赫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她怎么开始没话找话说了,说的还是这种废话,陆淇恩低吟:“她是我妈妈,当然对我好啊。”
“你家的保姆也不错,很关心你的样子,哪里找的?”任婉赫迅速收敛起自己低落的情绪,她不想再讨论妈妈的话题了,免得从羡慕退化到了嫉妒。
既然她不能拥有同款妈妈,同款保姆总能找到吧。
陆淇恩打开房间门,没忍住笑了:“我不知道,这要问我妈妈,是她找的。我有记忆起,江姨就在我们身边了,其实感情都是培养出来了,而且是相互的,不会有人一上来就特别关心你,除非是有别的目的。”
这种道理任婉赫比谁都懂,可是做不做得到又是一回事了,除了她的亲人,她不想浪费心思在其他人身上。她的家世就注定了周围的人是奔着名利而来的,而非她的人。
不过这句话能从陆淇恩嘴里说出来,她还是有点惊讶的,她玩味地问:“那我一上来就和你做好朋友,你觉得我是有什么目的呢?”
“你?”陆淇恩坐到床边,不假思索地说,“你不会有目的吧,你的条件比我好多了,我比较像有目的的才对。”
“你怎么知道我条件比你好?”任婉赫站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当然是通过你的住址得知的呀,”陆淇恩神态轻松,“我可住不起那么好的豪宅。”她对她家的资产不是特别了解,不过按照妈妈一辆车一开就是十年,一部手机一用就是五六年这种节俭程度来看,买豪宅可能还要等好久。
任婉赫不以为然:“那也不代表我条件比你好,住个豪宅有什么了不起的。”
陆淇恩努了努嘴,古怪地瞧她:“你不要凡尔赛了。”
“我说真的,”任婉赫略显无奈,脑子里有个主意一闪而过,她狡黠地看着陆淇恩说,“如果你羡慕的话,可以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啊,家里就我和保姆,好寂寞哦。”
“……”
陆淇恩嘴角微抽,她其实说不上羡慕,就是过过嘴瘾,俗话说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家的狗窝。
“不用啦。”她笑呵呵地摇摇头。
这个主意一旦产生,就在任婉赫的脑子里挥之不去了,她一屁股坐到陆淇恩的身旁,挽住她的胳膊,双眸里充满了炙热:“你不要不好意思,我家里还有影厅呢,我们到了晚上可以一边吃东西一边看电影。”
她怎么好像很认真?陆淇恩有些慌了,温吞地说:“那我也不可能搬过去和你住呀,我不习惯住别人家……”
“住着住着不就习惯了,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陆淇恩全身都僵了,任婉赫的手像蛇一样滑过她的胳膊,酥酥麻麻的,她汗毛不禁竖了起来,脑子飞速运转,只好退一步说:“不如这样吧,等哪个周末有空了,我去你家玩,我们一起看电影,叫上许婕怎么样?”
任婉赫静静看着她,片刻后,面无表情道:“不要。”
不要什么?是不要她去她家玩,还是不要周末去?陆淇恩战战兢兢地思索着。
“不要叫上许婕,”任婉赫在她耳边低声细语,“就我们两个。”
那只在陆淇恩手臂上上下抚摸的手突然停下,改为了圈住她的手腕,她感受着陆淇恩脉搏若隐若现的跳动,手心逐渐热了起来。
陆淇恩自然知道自己去别人家做客不能提那么多要求,但她有点不解,结巴地问:“为、为什么?”
任婉赫鬼扯道:“许婕的吉他弹得没你好,等她哪天弹好了,我再请她去。”
什么!原来去她家还要跨过这层门槛,陆淇恩惊讶地看着她,犹疑地问:“你是不是很喜欢弹吉他?”
“对,你呢?”任婉赫问。
“我当然啊。”
“那你是不是也喜欢吉他弹得好的人?以后要是找对象,是不是要找会弹吉他的?”任婉赫冲她眨眼。
陆淇恩羞涩地低下了头,她还没想过找对象的事呢,这似乎是大学毕业后才会发生的事:“如果会弹,那就最好了。”
任婉赫的眼神忽然变得深不可测起来。
陆淇恩问她在想什么,任婉赫说没什么,她看了眼她贴了创口贴的手指,这是不再方便教她了,她从床上站起来,背起吉他说:“我要回去练吉他了。”
“啊?”陆淇恩倏地站起来,“还练啊,你都练一天了,手指不会累吗?”
“累也要练,练到最好为止。”任婉赫脱口而出。要比陆淇恩未来遇到的每一个会弹吉他的家伙都要好。
陆淇恩很震惊,她是吃错什么药了?为何突然下如此大的决心?
任婉赫不带留念地转身,开门,下楼,陆淇恩紧随其后:“我送你。”
陆佳玉在楼下用笔记本电脑处理工作,听到下楼的动静抬起了头,不咸不淡地问:“要回去了吗?”
“对,阿姨再见。”任婉赫礼貌地颔首,走到鞋柜前换鞋。
陆佳玉阖上电脑站起来说:“我送你吧。”
任婉赫一顿,也许是陆佳玉对陆淇恩很好的缘故,她有些想要亲近陆佳玉,有些想从她身上找到……从未体会过的母爱。尽管她明白,这简直是异想天开,没有人会把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当作自己的亲生孩子那样对待。
“对,让我妈妈送你回去吧。”陆淇恩说。
“你可以和我一起吗?”任婉赫望着陆淇恩询问。
“当然。”陆淇恩笑着点头。
回家路上,任婉赫安静地端坐在后座,她侧首看着窗外的夜景,脑子里不禁蹦出了一个问题,迫切地想要知道,她扭头凑到陆淇恩耳边,暗沉的车厢里,她用只有彼此才能听到的声音嘀咕:“我怎么没有见到你爸爸?”
其实这个问题从她吃完晚餐后就开始在脑子里盘旋了,她不由回想着一些细枝末节,鞋柜里没有一双属于男人的鞋,屋子里摆放的照片没有男人的身影,而且她完全没从保姆的嘴里听到过一句先生。
任婉赫不认为陆淇恩的父亲是去世了,亲人去世,家里不可能一点属于逝者的痕迹都没有。所以她不觉得自己的问题有多冒犯,在她看来,只要人没死,就不算冒犯。
陆淇恩不是第一次回答这种关于父亲的问题了,她面不改色,掩唇小声说:“我没有爸爸。”
什么叫没有爸爸?父母离婚了?如果是这样,陆淇恩就缺失了一部分爱,可能还因为父母的关系破裂遭受到伤害,她也不是一个完全在爱里长大的孩子,任婉赫的内心竟有一点高兴,她们都得不到完整的爱,那就让她们仅仅相拥在一起吧。
任婉赫内心躁动之际,陆淇恩细若蚊蝇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里:“我从来没有见过爸爸,妈妈也不允许我提他。”
任婉赫诧异地去看她的眼睛,那双漆黑,不会悲伤的眼睛。
她低微的声音似乎还在她的耳边萦绕着,从来没有见过爸爸,也就是说她不知道什么叫父爱,也没有经历过父母关系破裂的伤害,陆淇恩在母亲的爱意里,活的好好的,也许在她的世界里,她拥有了最完整的爱。
任婉赫却有些心疼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可能在她看来,得到了再失去比从未拥有的麻木强吧。
黑夜里,任婉赫牵住了陆淇恩的手,她们心照不宣地没有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