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
哑叔放假,但提前在锅里留了早饭。
这是哑叔来到胜岁园后第一次休假,上一个周末哑叔刚来就算加班了,虽然他拢共也才上岗几天,但胜岁园里一老一青一少都被他照顾得食髓知味,彻底废了。
早饭热在锅里,封晓萤去端的时候悲上心头,食不知味:“中午是不是就要点外卖了……”
封序南看她一眼,给她打了300块钱。
封晓萤震惊:“这么多?我涨价了?”
“中午我不在家,你点一家好的,跟九叔公一起吃。”封序南吃完包子豆浆,低头收拾碗筷。
今早医院里来电话,说封震东已经出了ICU,他得趁警察把人带走前去一趟。
而银冽这会儿都还没起床。
昨晚去盘城大学白跑一趟,虽然在会所外干了点坏事出气,老祖宗还有点气不顺,一早上待在那个野猫窝一样的中堂里没出来。
封晓萤闻言“哦”一声,蔫了:“九叔公的口味啊,三百可能不够呢哥。”
不知道找跑腿去哑叔家里偷一桌饭菜要花多少钱呢。
封序南理解但撂挑子,只说:“不够再发信息给我。”
说完提上椅背边的外套就出门了。
中堂漏风且不隔音,餐厅里的动静隐隐传到里面,银冽半起不靠地赖在他的深眠四件套里,抱着被子伸懒腰。
这侄孙子终于不在家监控自己,肯出去照照太阳干点别的事,银冽作为长辈挺顺心,但又有了其他的不顺心。
周六的胜岁园太安静了。
没有访客,没有哑叔,没有封序南偶尔路过打个电话,连管事的到了周末也不来报账,甚至寻常的鸟叫也没有——昨晚都被他用猫吓跑了。
这安静像有颜色,黑色的,待久了还能听见经声灌进耳中。
银冽一收腿开始盘坐运气。
一周天,两周天……
三个小时后,封晓萤的房门被敲响了。
封晓萤匆匆撩开耳机去开门,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银冽那双妖异的绿眼停在门外,差点一个激灵把门甩回去。
“……我,”银冽拿指尖蹭蹭额头,轻咳了声,“我想换个手机铃声,你告诉我怎么弄。”
封晓萤露出一个木偶笑容:“好的。”
她机械地答复完,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还在线上当家教,顿时一个掉头冲回电脑桌边,rap似的飙出一串话:“九叔公啊你随便坐先等一下我还在上课!”
说完她就火速改变状态,戴上耳机说:“这题做完了吗,把答案上传一下我看看,嗯嗯确实有点难……”
银冽站在门边,向房间里望了一眼,窗朝南,阳光很好,屋里堆着各种各样的书,墙纸还是淡紫色的。
一眼看过去,和她妈妈住在这里时一模一样。
房门开着,封晓萤坎坷的教学还在继续,对面似乎是个小学生,二年级的混合运算都搞不清楚,她嘴上都在鼓励,头上已经爆了青筋。
看来是为了给家里减轻点负担接了线上家教的活,不知道这么呕心沥血提前当妈能赚多少钱。
银冽不大好意思进屋,但下楼的话这趟等于白来。
他实在不想回那悄没声的窝里,也不想再去老虎那里赊台,这偌大的盘城已经新成他不认识的样子,最后竟还是落魄到了打扰家里的侄孙女。
这一刻他多少有点理解五哥当初为什么要生那么多孩子,原来人老了真的会怕孤独么……
银冽又不重地咳了声,一脚迈进房里,走到书桌边挑了张懒人沙发坐下。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这懒人沙发有点吸猫,不是,有点吸引银冽。
坐下去的瞬间就听见哗啦哗啦泡泡响,四面材料能他把整个人严丝合缝裹住,非常有安全感。
挺好的,之后让封序南给他买来放中堂。
银冽陷进懒人沙发里一动不动,五分钟后开始扫视沙发边上的各种书籍,封晓萤上的专业是计算机科学,一沓参考书摞在那里:《Python编程:从入门到实践》,《机器原理学习》,《三天认识人工智能》。
他就看了几眼,没去碰。
这时开着的窗台忽然传来一声轻响,是只三花猫大摇大摆地踩着花坛迈进屋里,外头似乎还有两只猫光出声不见影。
封晓萤上课的心立刻飞了,跟见到银冽时完全不同,脸上竟露出几分谄媚,她一边违心地鼓励小朋友,一边朝小猫伸手挠了挠。
满脸写着:等我一会儿!妈妈快下课了!
那三花猫高冷地路过她,径直朝银冽走去,被银冽皱眉一瞪停在原地,转而才去靠封晓萤的手心。
封晓萤笑嘻嘻地抱起猫继续上课,没几分钟就笑嘻嘻地宣布下课,关电脑,正准备抓起猫大撸特撸——
转头却看见银冽坐在边上,她顿时不嘻嘻了。
银冽真不想吓孩子,于是主动开口破冰:“你很喜欢猫?”
封晓萤抱着猫像抱着防弹背心,又怕银冽嫌弃,连忙说:“喜欢……小花很少进屋的,她很干净不乱叫!”
话说到第二句她就反应过来——为什么之前从没在胜岁园见过猫,为什么她对小花威逼利诱数次都没抱上,今天它却突然破天荒自己跑进来……而且,家里的猫隐约越来越多。
可能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山猫大仙。
封晓萤眨眨眼,看银冽突然不怵了:“您……您有啥事儿来着?”
银冽把手机递给她:“换个铃声,我不要这个玛卡巴卡。”
封晓萤心说你之前吃饭的时候不是玩手机玩得挺溜怎么这个还不会,但不敢哔哔一句,接过手机就开始操作。
计算机专业的准大学生给手机换个铃声不是手拿把掐的,没一分钟封晓萤就给他换好了,贴心地从玛卡巴卡换成中老人年的最爱:“浪奔——浪流——”
银冽没说不行,拿过手机就准备起身——可他一动,封晓萤怀抱里的小花也动,她脸色骤崩,立刻说:“九叔公你要不在这玩会儿手机我哥把路由器放我隔壁了网速特快!”
她一着急说话就跟rap似的。
没想到银冽闻言,还真原地坐回那懒人沙发里,端着个脸说:“行。”
但银冽看短视频时学习到了短视频的害处,他不准备荼毒孩子的学习环境,就假惺惺地跟封晓萤要了几本书看。
封晓萤撸猫撸到神魂颠倒,大手一挥:“您随便看,这里以后就是您的图书馆!”
银冽只好开始看书——虽然他乐于学习当个现代人,但封晓萤这些科技教科书都太未来了,他实在兴趣缺缺。
只好口头也聊几句:“你父母……是什么时候死的?”
这真是太会聊天了,为什么手机外就没有那个撤回键。
银冽满眼阴云,封晓萤倒是没心眼地接话了:“外公去世后的第三年,好像是夏天,妈妈身体不好,爸爸总是带她到处旅游,后来在国外遇到车祸去世了。”
她就记得那时暑假刚过没多久,父母去世的消息传回家,哥哥从大学赶回来,浑身像被雨淋透了。
可外头烈日曝晒,那是汗水和泪水。
封序南似乎一个人在路上把所有的难过吞完了。
后来只要是在封晓萤面前,封序南始终一声没吭,就这么妥妥当当一丝不苟地办完了双亲的葬礼,顾完人前顾人后,没让封晓萤因为害怕哭过一次。
银冽摸着《编程逻辑》的页脚,无意识地压了压:“……所以你是你哥带大的?”
“那不是,他还要读大学的啊,”封晓萤说,“爸爸妈妈去世后,我一直住在姑姑家里。”
银冽皱眉:“不是封家人在管你?”
封晓萤耸耸肩:“其实在我哥当家主之前,我都快十年没见到伯伯伯母了。”
银冽那句“可你姓封”就停在了嘴边。
姓不姓封,真能决定是不是封家人吗——这话落在喉间,仿佛是在质问他自己。
“九叔公,你跟爸爸妈妈很熟悉吗?”
封晓萤忽然一问,手上还在玩猫,似乎问得很随意:“他们是不是要叫你九叔啊?”
银冽看看她:“嗯,很熟悉,我是他们的证婚人。”
封晓萤摇摇摆摆地点头:“哦哦,那我爸爸妈妈年轻的时候,过得好吗?”
银冽实话实说:“好,是人人羡慕的一对。”
封晓萤又“哦”了一声。
听起来像鼻子堵了。
好半晌他们都没再说话,银冽自觉失言,把话题转到昨晚的调查上,补偿封晓萤一大口绝密鲜瓜。
小姑娘听得嘴都合不上了,一个劲地问然后呢,银冽说着终于把手头的未来经书翻完,随手在书堆里掏了本新的——
说时迟那时快。
银冽这辈子还很少有被人半路截住动作的时候,然而封晓萤的动作快到不可思议,一瞬间闪到他跟前,一把拽住他手里的书。
两人对视片刻。
只见封晓萤浑身僵硬,扑通一声跪了,整个面如死灰:“要不你杀了我吧……”
手里还死死拽着那本书。
银冽目光微凝,看着突然反常的封晓萤,随后望向手里平平无奇但显然常翻的白皮书——下一秒指尖一抬,悍然翻开了封面!
封晓萤发出一声尖锐爆鸣。
银冽已经看到那手写体的标题。
《全网求嫁!倒霉大佬被男神们包围后成了国民老公》
这行没看懂,银冽迅速往下一扫,随即看到了封序南的名字。
封晓萤跌倒在地,已经灵魂出窍。
“求求你……不要告诉我哥……我写了……他的同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