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羊传·僖公四年》:“南夷与北狄交,中国不绝若线。”何休注:“线,缝帛缕,以喻微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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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好些了吗?”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手被人轻轻握住,阳光从阁窗的细缝里溜进来,落在了眼前人洁白的脸颊上。
古色的大殿,朴素无华的布置,墙柜雕梁画栋,小案台上摆放着灰色的香鸭,两股细长的烟气徐徐而升,盘旋在空中久而不散,翠鸟清鸣断断续续从窗外传来。
九旒冕下,她有些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容,可唇角间那丝淡淡的微笑,让她心安。
“今日早朝已经延了半个时辰了,我现在得去了。”
温软的热气突然从她身体里剥离开来,彻骨的寒意瞬间涌入心头,麻木了四肢,她试图动一动身子,得来的只有无尽寒凉。
她大喊一声:“不要!”
跨出殿门的人一怔,回头看了看她,柔声道:“妙妙,你等我,我马上就回来陪你。”
可是后来,殿内陈设依旧,香鸭焚香仍燃,但有人却食言了。
“今岁的寒冬来的可真快啊…”
“为当下计,为后世计,我当不遗余力、夙兴夜寐,以改百废,政覆万新。”
“你说,我们下辈子还能遇上吗?”
“于天下,我有所亏欠,年年战乱,兵戈不止,满目疮痍;于你,我更有所亏欠,每逢战事,留你一人独守后方,我们聚少离多,甚至曾经生死分离。”
“妙妙,看书的时候记得多点些灯。”
“执国如执秤,不过是以公而求平,不平则不稳,不稳便是国家首祸。为王之道、为君之道,亦有差异,不为一同,王求一方安宁,君求天下安宁,故吾时而自省,为一平字,常,心怀忧惧。”
“你从来都不是该被禁锢在深宫中的女子,你想出去便出去,想回来便回来,我会在这里,一直守着你。”
“梦中所看到的清平盛世,已非孜孜以求所能及尔。”
“我想哥哥了,想回凤翔了…”
“哎,回不去了…”
…………………………
“这是大行皇帝留给您的玄策兵符,天下初定,但人心未定,我等忠心,却难料波谲云诡,保不准战乱又起。”
洛阳城漫天飞雪,她一个人,生无所恋。
凤翔府春暖花开,她一个人,死而无怨。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岂不闻,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也…
就当这十八年,是做了一场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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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梦消散,崔妙颖陡然惊醒。
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整个身体不止地颤栗,有所感的即是浸过水带来的寒意。
身下是让人心惊的一片血色,腹部传来阵阵撕扯般的疼痛,宛如刀割,她闭上双眼,火辣辣的痛感让她不由咬紧下唇。
她本就体寒,碰上时间来了月事,沾上冷水,整个人如置身寒窖,身体空虚,心脏跳的很快,似乎下一刻她就会倒在血泊之中。
崔妙颖捂着腹部,将头抵在一旁的柱子上,无力感来得极快,好像又要将她拖入梦魇。
迷迷糊糊的,她听到了外头争吵的声音。
“大哥,你说你带这个小娘子上船干什么?他们本来给我们的粮食和水就不多,还要管这个外人一份!”
“你懂什么?我们走了,江州府必然传沿边各路港岸设障碍拦截我们,插翅难飞,若是带了这个小娘子,用得好了,我们就有救了!”
“这难道是圣教要的人?”
“……是。”
“小娘子弱不经风的,大哥,我们这么对她,到时候把人给弄没了,怎么交待啊?”
“周三!我说你是真蠢还是假蠢!我们帮他杀人了,就已经是弃子了!我带她,是为了保命,圣教让我们带她,肯定不是为了保我们的命,他们一定另有目的!”
她脑子里迅速提取了一个词:圣教。
果然,与崔玉的事是有联系的,那么圣教指使他们绑走自己,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此时,她却无力思考,模糊的视线里缓缓浮现出一道赫黄色的背影。
那人对她说:别怕。
她闭上双眼,不由自主地将那人的背影和李玄宁重合,发现她们竟是如此相像。
沾水的衣裙贴在她身上,让她感到无比难受,月事的疼痛感一阵又一阵涌来,她不敢发出一丝动静,以免引起那些人的注意,只能咬着下唇,手掌心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痕迹,快要渗出血来了,她一个人,苦苦支撑。
‘李玄宁,你怎么还不来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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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通传江州府,在前面河岸港口设置府兵拦截。”
“还是不行。”
黑夜里,二人骑着马,一路狂奔,余影被一旁的树木所阻,山风清凉,月亮却被乌云挡住,照耀大地的,不过微弱之光。
“他们带走崔妙颖,就是为了拿她当威胁我们的把柄,即便府兵来了,也没有办法。”
王棱清问道:“那怎么办?”
“唯一的办法…”李玄宁突然拉住缰绳,马儿发出一阵嘶鸣,在岸边停下。
夜晚的湖泊,如明镜一般,波澜未起,她思考片刻,有了一个主意。
“按照时辰来推算,他们比我们不过快了一炷香的时间,他们走水路顺流,但今夜的水速不快,且一旦到了下一个有府兵的港岸,船必然得停下来,我们可以在那之前追上他们,潜入船舱,釜底抽薪。”
“你的意思是,跳水,然后入船救人?”
“对。”李玄宁点头。
“那太危险了,你是公主。”
“于我而言,无所谓什么公主,我只知道,她是我的朋友,罢了,没时间想那么多了。”李玄宁挽住缰绳,使力打在马儿身上,高亢的嘶鸣声响起,尘土漫天飞扬。
……………………………
二人沿着微弱的月光,一路朝前疾驰。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他们终于看到了那艘劫走崔妙颖的船,离有官兵的港岸也近了,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此时两岸与湖泊之间的落差,已经比刚才小了很多,马儿越跑越慢,似乎已是力竭。
李玄宁肉眼可见,他们与船尾逐渐平齐。
王棱清对她点头,二人便翻身下马,拿起腰刀绑在身上,毫不犹豫跳入水中。
尽管夏日炎热,但入水后仍感寒冷,李玄宁突然想起来,崔娘子来了月事,想必现在,她无比难受。
水里流动的黑,比上空的黑色,还要稠密得多,朦胧的月色,漫无边际的湖泊,一艘孤船行如梭。
湖水带来的压力渗入胸腔,干涸的陆地成了最好的事物,若非儿时勤于练武,内力浑厚,不然此时她根本没有办法去救崔娘子。
耳边的划水声逐渐变快,她顾不得其他,只是奋力游向那艘船,希望崔娘子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王棱清甩出钩子,三爪钩迅速固定在船的外板上,他右手拉住钩柄,攀上船身,整个身体呈弯曲状,避免落入水中。
他转身朝李玄宁伸出左手,她用力一抓,身体费力摆脱湖水带来的压力,双脚轻轻使力,借助船板一蹬,稳步落在夹板上。
王棱清随后一跃而上,悄无声息地落地,站在她身旁轻声问道:“崔娘子应当在舱内,我们怎么办?”
“现在上?”
王棱清摇头否决:“恐怕不行。”
“为何?”
“人太多,时间太久,这些船工应该会武,崔娘子会成为威胁我们的把柄。”
李玄宁有些生气,反问道:“那要何时?”
“等他们到下一个港口。”
“那不也是一样的?”
一丝微弱的光芒突然步入眼帘,李玄宁赶忙拉着王棱清躲进成堆的船货后头。
那束火光越来越明显,脚步声也越来越近,一声一声拖沓着,他们能明显地听出来,这是沾了水的靴子。
李玄宁倒抽一口冷气,身体愈发僵硬,万千根牛毛慢慢扎入心脏,它开始快速地跳动,血液上涌至大脑,她感觉又紧张又害怕。
王棱清在她旁边,眯起的双眼里尽是肃杀之气,只见他左手大拇指抵出腰刀,已是准备将来人击杀。
寒铁反照出迎面而来的红光,王棱清一瞬间躬下身子,疾如闪电伸出右脚,猝然一拐,勾得来人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匍匐在地,手中的火把掉落在一旁。
他右手成爪,裹挟着阵阵劲风,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掐住对方的脖颈。
左手大拇指将刀身顶出刀鞘,在空中转了一个弧度后,王棱清反手拿稳刀柄,对着那人的脖子就刺了一刀,顷刻之间,鲜血激荡,喷涌三尺,溅了他一脸,那人声断气绝,一话未说便已殒命。
“你…”李玄宁愣住了。
王棱清抽出染了血的腰刀,放入刀鞘:“怎么?殿下没见过死人?”
浓厚的血腥味顺着风飘散开来,李玄宁虽不是第一次见死人,却还是免不了觉着恶心。
王棱清快速将尸体掩埋在蓬草堆里:“你不敢杀人,光靠我一人,完全不行,所以我们只能等时机。”
“可他是无辜的,你为什么能说杀就杀…”
王棱清听后一愣,抬眼望向她,眼里充斥着讥讽:“若是他们人再多一点,死的就是我们了,我这把刀,是保护家国和万民的公器。”
“但是我得先护住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