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闹,喧嚣,无意义。
第二场考核最后阶段开始前,虞戈坐在长椅上,拧开一管营养液倒进嘴里补充体力。旁边坐的是明暗。剩下的人中基本都是各自为营,只除了她们两个。
经历过那么多次出生入死,两人都对彼此的实力有了底气。明暗坐在旁边,开始说起她对个别考生对观察以及需要注意的地方,“那边那个考生,她的近战很厉害,力气很大,然后中间那位,擅长以柔克刚,你得小心…”
虞戈吞下嘴里没有味道的营养液,跟着她的话应了几声。
总之场上能站到现在的人,无不是有着自己出色的能力。她们给虞戈的感觉都跟封罗和程青诀类似——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属于天之骄子的骄傲和气质。总的来说并非是一种不好的事情,只是那种感觉对虞戈来说实在太遥远。
她所想的只有怎么赢下当下这场比赛而已。
中场休息很快过去,比赛开始的哨声再度响起,这次的规则有所改变,考生允许带上一把冷兵器作为协助。没有丝毫意外,虞戈和明暗两人带着的仍然是长刀。
对于底层的战士来说,刀永远比剑要实用。剑更多是一种权力和地位的象征,也代表着精神,因此相对来说,实用性会略微逊色于刀。而很不幸,虞戈就对上了一名用剑的考生。
这人有着一头火红色的亮眼短发,身材高挑,脊背挺直,那把剑就悬挂在她腰上,随着铮地一声被抽出剑鞘,横在身前。
虞戈慢吞吞地拿起自己的刀,这把刀属于是市场上量产的那种,质地由精钢制作而成,质量中等,可以随时替换。逃亡的这一路上,虞戈靠着无数把这样的刀为自己劈开了一条艰难的生路,她相信这次也是一样。
掌心因为兴奋而微微出汗,她来回换了一下手,调整着呼吸的节奏。经过前面几场比赛的热身,虞戈内心的战意才终于被挑了起来,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在抬起看向对方的一瞬间迸裂出冷静而锐利的火花。
很久以前,她不喜欢战斗,也不喜欢打架,只喜欢在一个寂静的午后躺在沙滩上晒太阳、看天空和大海,任由海里冒出来的小家伙几足并用地爬到她的身体上贴着入睡。海风吹来一日好眠。
但是,你无法阻止别人的恶意。当他们把泥巴甩到你身上时,当他们向你伸出拳头时,当他们试图通过侮辱的手段使你屈服时,默默的忍受只会使恶意变本加厉。到了这时候,求饶和忍耐都不足以解决问题,于是虞戈才选择了回击。
记忆中,第一次反击的时候是狼狈的。
谁打她,她就打谁;谁咬她,她就要从谁身上张嘴撕下一口血肉;谁骂她,她就会扑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撕碎那张丑陋的人脸。
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回击,同样让她狼狈极了,浑身脏兮兮的,泥巴混着血迹黏在身体上,到处都是针扎般的疼痛。
因为不想带着这副模样回到寄居的家庭,她花了身上最后的钱买了消毒水和药,躲在海边的废弃木屋里咬着牙为自己清洗伤口。夜风呼啸着从屋顶的漏洞刮过,留下瘆人的声响,白天那个小家伙再度从沙子里钻了出来,冰凉的触足抚摸上她的伤口。
在那样的抚摸下,虞戈第一次忍不住闷声痛哭,这并不完全是悲伤的,反而是夹杂着喜悦,这喜悦来自于庆祝她成为一名战士的第一天,她守护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一切。
虞戈就用这样笨拙的方式维持和肯定着自己以及自己身边的一切。没有人在乎她、保护她、怜惜她,没有关系,她会用自己的拳头,来保护自己以及所爱惜的一切。
这是一头领地意识极强的野兽,尽管还算幼小,平日里又喜欢懒洋洋地在泥潭里嬉戏,但一旦有了入侵者,那锐利的爪子则会将其撕碎。
她不喜欢血腥和暴力,但如果必要,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出击。就比如现在,为了夺得期望中的胜利,虞戈握紧了刀柄,一瞬间迎上对方的剑。
而监控后的封熠则看得津津有味,耳边再度被涌上来的议论所淹没,但并不妨碍她只盯着这个小小角落里的考生看得非常专注。
瓦尔基里军校只有她一个人被抽到当了监考官,当然里面的内情有些复杂,在某种程度上她使用了一些手段,替换了一个世家出来的人。所以作为唯一的一个代表,她的表现很重要,关乎到瓦尔基里军校复校后第一年的招生情况。
监控室里,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而在监控室外,无数摄像机和提问也在等着她,封熠习惯了受人瞩目的感觉,而正因为这样,她才能从当年的事件中一步步重返现在的位置。
有个监控的摄像头一转,将旁边各军校的学生代表也拍了进来,一张熟悉的脸映入视线,封罗也在看向虞戈所在的竞技台。
仿佛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该相遇的必定会相遇。阻拦无用,劝解无用。
场上,比赛争分夺秒地进行着。
封罗站在场边,看向离自己最近的竞技台,台上虞戈挥出手里的刀,与炎息交手了几个来回,打得不分上下,让她对其有些改观。
与涉猎军政的封上将相比,封罗对联邦的各派势力显然很不感兴趣,但谁让她有一个出身政治家族的好友呢?从小跟在祖母身后参加宴会的程青诀对于各派关系简直是熟稔于心,只看一眼就能分辨出虞戈的对手。
来自第五军区的炎息,也是上将炎钦的小女儿,她的姐妹兄弟都在军区里担任要职,而年纪轻轻就能得到长辈重用的她也是实力非凡。
跟封罗一样,还没上军校的炎息就被获准带队去清理星兽潮残部,之后在第五军区里获得了不错的表现,是第五军区接班人的有力竞争者。
但是在程青诀打探来的消息中,炎息应该是早已决定了要回光明军校的,毕竟光明军校的背后是第五军区,就像封罗和程青诀将来从一军毕业后也是要回第六军区入职的。
封罗有时候听到这些会觉得有些无语,“偶尔觉得自己好像还活在旧纪元的世家大族里一样。”哪怕到了机器人满大街跑的时代里,还是躲不过所谓的血缘传承、世家扶持。
每每听到她这么说,程青诀都是一笑而过,“所有有人的地方,都逃不过的。”她偶尔会羡慕封罗,她很自由,是因为有人给了她自由的权利。
炎息手里的剑是姐姐炎炫给她的。
这把剑当初陪着姐姐立下了成名的第一战,一人挡下了科罗星那成千上万个异种大军,最终等到了军队的支援。那年,炎炫成了联邦里的年轻第一人,从光明军校毕业后便进入了军区担任要职。
一直以来,她都以姐姐炎炫为目标努力精进技术,期望有一天能够和姐姐并肩作战。事实上炎息也是这样做的,她用手里这把剑拿了无数场胜利,而军校选拔只是她去往高处的其中一个垫脚石。
在接下虞戈这一刀之前,炎息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能力和规划。
从小到大,她接触过很多用刀的对手,在战场上刀永远比剑要更实用。但像虞戈这种不要命的对手,炎息还是第一次遇到。
近身,不断的近身,在靠近的下一秒,刀口就飞到了炎息的眼前,剑身上倒映出对手那双冷淡的双眼。她既不讲比试礼仪,也不讲究循序渐进,在那双眼里,炎息只能看见对于大脑命令机械般的执行。
密集的攻击如骤雨般落在剑刃上,虞戈的刀力度太大,攻势又猛,这迫使炎息只能双手握剑,以防止手里的剑被挑飞。
虞戈很清楚地明白其实自己什么都没有,除了把握这当下的一秒,像野兽一样紧紧咬住胜利这条绳子往自己这边扯来之外,她什么都做不到。
或许将炎息的对手换成明暗这种从小在明随的教导下一步步循规蹈矩长大的武士,双方的氛围会更好。但虞戈是疯长的食人草,她的人生信条就是攻击是最好的防守。
一气呵成攻破对手,这是她一直以来的做法。
但也有危险的时候。
一旦这口气无法支撑她一下取得胜利,势头就会急转直下,获得胜利的可能性就会变得越来越渺小。虞戈也清楚自己这个问题,但想要她改变这个长久以来的习惯确实有些困难。
监控室内。
“这个是哪里来的考生?”
“沙星?沙星是哪里?闻所未闻。”
“粗鲁,实在是粗鲁。”
“我还是看好炎考生,颇有当年炎少将的风范。”
炎少将是炎炫。
而坐在中间的封熠笑笑不说话,掸了掸身上莫须有的灰尘,起身往外走去。被问及要去哪里的时候,她满不在乎地说,“去跟年轻人坐坐,耳根子清净一下。”
沉默,又是沉默。
提问者呵呵干笑了几声说您慢走。
等封熠离开之后,室内才又慢慢恢复了议论,话题从对她的隐晦的含沙射影又转回到场上的比赛。
最后剩下的二十人大多都势均力敌,每场比起来都十分激烈焦灼。封熠从通道口走出去,在场上的观众席坐下。这个训练馆本来就是经常用来举办表演性质的比赛的。
突然出现的人影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程青诀用肩膀推了推旁边的人,示意她看对面。
“封上将怎么来了?”程青诀好奇。
一想到自己怎么都见不到的人此时出现在对面,那张颇为肖似的脸做出了如出一辙的表情,封罗没好气地答,“为了瓦尔基里军校的招生,总不能是为了我来的。”
这话说的就带了几分私人恩怨了。
程青诀无奈笑笑。两人可以说是自幼相识,认识之后封罗在她家度过的时间可以说比在她自己家还要多了。封上将是个注重事业胜过一切的人。
不过。
瓦尔基里军校复校的消息一传出来,就连一军内部也有许多人在打听封罗的意向。毕竟担任校长的是她的亲小姨,如果这时提出i转校的申请,加上封熠施压,一军很难将她留下。
但面对多日来的打听,封罗本人始终没表露过她的态度,就连程青诀也搞不懂她在想什么。
两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哨响,有个竞技台的比赛结束了,是谁?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封罗和程青诀一起抬头看过去,只见炎息在手里的剑被挑飞之后,被很快反应过来的虞戈踹出了场外。
炎息的反应也很快。当虞戈的左脚袭来时,她还试图伸手握住其脚腕将人甩开,谁知虞戈竟然全身腾空,用右脚再出其不意地踹向她的小腹,被这股力量所踢出界。
就在这时,意外突发。
被虞戈挑飞的剑经了这一阵动作,竟朝着她所落脚的位置掉下,锋利的剑刃划过她的手臂,留下一道血痕。
封熠带头,啪啪啪地鼓起了掌。周围的人才慢慢反应过来,跟着一起发出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万千寒接过受伤的虞戈,紧接着一军的校医也从旁边一拥而上。
准备离场的虞戈和炎息互相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落了伤,满心却都不服输。彼此都静静等待着下一次比试机会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