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滔天里，孟衍拖着笨重的喜服穿梭在院子里，滚滚浓烟呛的他眼鼻通红，就在他坚持不住时，眼前倏地一亮，跑到一个柱子前摘下了银钩上挂着的鸟笼子。
一只雪白漂亮的白鸟此刻恹恹地扑扇着翅膀，见到孟衍来时，无精打采的“吱”了一声。
在还未认识宋遥风之前，他就先认识了小白，在隆冬的大雪天。
后来二人分隔两地，小白就充当着信使的任务给对方送信，虽然从来没有收到过，但小白的意义非凡，承载着两人的回忆。
孟衍喜笑颜开地抱着笼子，就在他准备转身之时，背后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他以为是裴悯，正要开口时，后面那人忽然举起一根木棒，高高砸在他的后脑勺上。
孟衍的脑袋仿佛被火炮砸开了，剧烈的疼痛还未袭上全身，便眼前一黑，没了意识，手中鸟笼滚落在地，吱吱乱叫着。
裴悯和李观山并肩站在宋府门口，裴悯焦急的等待着。
他忽然意识到一点不对之处，不管是昨夜的对话还是方才拜堂，他和孟衍都是可以自由活动的，也就是说，不止孟衍，连他的意识也逐渐同化在这场幻境里了。
他不知道孟衍是否有看出来，但所谓的逢场作戏，都是成立的，他与孟衍在一个不存在的时空拜堂了。
倘若他现在能控制自己的灵力，他便能观察自己本身的无情道是否还存在着，徜若方才的一切作数，他的无情道也会跟着消失怠尽。
思及此处，他紧抿着下唇，眉头紧锁。
“裴施主何必焦急呢，此处不过一个幻境罢了。”李观山的声音忽然沉稳下来，仿佛一个平静的老僧。
裴悯怔了一瞬间，很快反应过来：“觉悲？”
“是。”李观山的眼神有了温度，平静的看着他。
裴悯问道：“您是从何时有了意识的？”
李观山道：“你们何时遇见我，我就何时有的意识。”
裴悯愣了一下，原来从一开始这处幻境便不止他和孟衍二人。
裴悯问道：“那其他人呢？”
李观山笑而不语：“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们了。”
裴悯沉沉的目光直直打量着李观山，年轻时候的他带着几分不羁和潇洒，不像后来那样总给人一种飘飘欲然，捉摸不透的感觉。
“您在此地多年，应当知道如何出此幻境吧。”裴悯语气肯定，稍加委婉道。
李观山笑道：“我若知晓，便不会跟着你们被困此地。”
裴悯眼神平静，语气很淡：“需要我直说吗？”
“你从一开始，就对这里的一切表示讳莫如深，仿佛忌惮着什么，但你却还是选择跟我们来到里面了，你或许没有想到孟衍能打开这门，所以才会有接下来的这些意外。”
“我们多次碰面，您却不愿意跟我们交谈，秉持着一个局外人的非局外人，作为杜应红的哥哥。”
裴悯轻声道：“想必执念痛苦的不只他们二人吧？”
裴悯笑道：“您是局中人还是阵主人呢？”
话音落下，空气中沉默许久，只有滚热的烈焰滋滋作响的声音。
风拂过李观山的发丝，他沉默许久，拍掌笑道：“季尊源的弟子果然聪明，但你有一点说错了，我不是阵主人，这五十年来，安平镇的冤魂都从未消散过。”
裴悯怔道：“安平镇？”
“对，不止宋府。”李观山道：“当年卷进去的人，不止有宋府……而是整个小镇，宋府不过是个关键的阵眼而已。”
裴悯沉声道：“那如您所说。是整个镇上的亡魂支撑着这个大阵么？
“是，但也不是。”
李观山叹道：“真正的阵主人早就离开这里了，从来没有回来过。”
……
后脑的钝痛仍在蔓延，孟衍感到四肢酸痛，下意识挣扎时却触碰到了冰凉触感的铁链，他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
眼前似乎是一间阴暗潮湿的大牢，四周漆黑，唯有桌上一盏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
感受到四肢沉重，孟衍的视线缓缓往下移，却触到手脚上晨晨禁锢的铁链，随着他挣扎的动作哗啦作响。
“你醒啦？”一道喜悦轻柔的女声蓦地响起。
孟衍猛地抬头，阴影里走出一个白裙黑发的漂亮女子，眉目间带着热切又执着的神情，直直的打量着孟衍。
她漂亮又充满灵气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苍白，却又十分熟悉。
孟衍想起来，似乎是那个一直打量自己的小姑娘，好像叫白萤，可朦胧的记忆里，又与另一个稚嫩又傻气的笑容重叠。
孟衍试探着喊道：“白萤？”
女子愣了一下，随即眼眸里盛满了激动又热切的笑容：“你还记得我！”
孟衍笑道：“怎么会不记得？我们不是见过吗？”
白萤刚才仿佛有些疲惫，此刻却跟打了鸡血一样，容光焕发：“我以为过了五年，你早就不记得我了呢。”
孟衍愣道：“什么？”
白萤眸子弯弯：“你还记得我们有婚约吗？你说要娶我为妻，这样就没有人会欺负我了，现在我已经不是傻子了，你可以娶我了。”
孟衍努力在记忆里寻找一番，脸色古怪：“你是白银？不是白萤？”
白萤眨了眨眼睛：“我就是白萤呀。”
她恍然道：“你说我的名字吗？那个是我父亲起错了，不是银子的银，是萤火虫的萤。”
孟衍心头一沉，他终于明白眼前的这人是谁了。
杜应红《灯窗琐记》里面的傻子未婚妻，后来跑到城外，就没回来过了。
他不是个瞎子，白萤眼里溢出来的热切令他心中略微不适，让他仿佛有种被什么怪物盯上的错觉。
后来白萤在宋府内出现，恐怕连那场火，包括自己身上的铁链都是眼前这个女人弄的。
孟衍警惕的问道：“你把我绑到这里来，想要干什么？”
白萤无辜笑道：“干/你不行么。”
孟衍：“？”
他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孟衍冷静了一下，想到自己话本里看的情节，努力劝道：“白姑娘，你喜欢我是不是？”
“不是，我是爱你，不是喜欢你。”
“……”孟衍汗颜道：“你若爱我，不应该把我绑在这里，你应该像爱一个正常人那样，解开我身上的锁，然后给我想要的自由。”
“不行！”
白萤的声音忽然拔高，毫不犹豫地拒绝：“把你放走，你跑了怎么办？”
孟衍无辜道：“那你就是不爱我。”
“我怎么会不爱你！”
白萤急道：“你说了要娶我的，可你说话不算数，你明明有了我，却要跟宋府少爷成亲，那我算什么呢？！”
“难道你不爱我了吗？小红。”白萤的声音委屈又固执。
孟衍抽了抽嘴角：“我爱。”
剩下那个“你”字他没说出口，过于违心。
白萤喜笑颜开：“那你与我成亲吧！永远不要离开我，永远只当我的人。”
孟衍犹豫不决：“可是我被你绑在这里，怎么与你成亲呢？姑娘，还是放了我吧。”
“不行不行就不行。”白萤固执道：“你会跑的！”
孟衍问道：“既然你知道我会跑，为什么还要与我成亲呢？”
白萤回道：“因为我知道你会跑，所以我不会放了你的。”
孟衍无奈道：“你知道我会跑，因为你知道我不爱你，没有两情相悦，何来成亲一说。”
白萤的声音陡然激动起来：“你骗我！”
“我哪里骗你了？”
白萤激动道：“你前面说的话都在骗我，你说你爱我，可是现在你又说我们没有两情相悦，你还是想跑，所以我绝对不会放了你的！”
孟衍惊愕不已：“我……！”
“我没有不爱你，你如果爱我，应该考虑一下我的心情，我像一个傀儡一样，被你关在这里，我如何证明我爱你呢？”
白萤怔道：“……是么”
见她似有动摇，孟衍猛的点头，笑意渐深：“当然是，我不能总让你一直付出吧？更何况你我二人分隔多年，我如何知道你还爱不爱我呢？”
孟衍指了指手上的锁链，意有所指：“你证明一下，有多爱我，好吗。”
白萤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好。”
孟衍勾了一下上扬的嘴唇，白萤忽然道：“那你先闭上眼睛。”
孟衍乖巧的闭上眼睛，白萤身上淡淡的香气也朝他靠了过来，对方似乎还在犹豫不决，孟衍刚要开口，白萤忽地倾身，柔软的嘴唇贴到他的脸颊上，落下一吻。
孟衍心头一惊，猛地睁开眼：“你做什么？”
白萤无辜又疑惑道：“你不是让我证明我爱不爱你吗？”
“现在我证明了。”
“……”孟衍忽然觉得这姑娘还是个傻的，他无语凝噎许久，挥手道：“你还是别证明了。”
让他一个人安静地待着吧。
白萤沉默地看了他好久，低声道：“那我走了。”
白萤的脚步声远去，四周瞬间安静下来，空荡荡的地牢里回荡着时有时无的水滴声。
孟衍阖上眸子，闭目养神，就在此时，他忽地睁开眼睛，用力挣扎了一番，随着他大幅动的摆动，身上的铁链也跟着哗啦啦的响。
他终于意识到一直以来的古怪之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