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如被问住了，是啊，他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呢？

她回想起和阿雅昨晚的那段对话，其实她当时回答阿雅的话并非完全敷衍。自从来到宁山，她已经把这里当成了一个避风港。这个避风港和她过往的生活严重脱节，她感受到了拥抱陌生和变化的快乐，但同时也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在这里她白天四处游荡，晚上和三两旅人聚在一起喝酒聊天，这样的日子真的能一直过下去吗？显然是不可能的。她再怎么逃避现实，也终归有个度，总有一天她会回到日常的生活中去。

那时候，这里的人，这里的事，于她还会有多大影响，她不知道。

现在她和刘晚，每天相处得很好，两个人有些有意无意地接触，她时不时揩揩油，做些比之前谈恋爱时更无顾忌的事，她是没有心理压力的。可是如何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也许是她的心里就没有给这段关系设想以后的桥段。

她想了想，还是打算对刘晚据实以告，“我们现在相处得不错，我想就按照当下的情况自然地相处下去，不去想未来的事。”

她听见刘晚问她：“那......我们有可能往更远的地方走吗？”

“我......我不知道。”

何如知道自己说这句话是在逃避，但她的逃避是有依据的，她也是在此刻认清了自己内心不愿承认的隐秘想法——两个人的身份差距。

在小院，没有人在意你之前是做什么的、未来又要去做什么，大家就是纯粹的朋友。但是出了小院，终归要回归自己的社会身份，何如从来没想在这方面拎不清。

她不知道刘晚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来这里当前台，但总归不会是出于爱好，她和他相处了这么久，只知道他是从一个普通的一本毕业，家在平州，之前去广东做过建材生意，平日的吃穿用度都比较节省，总归应该不算特别好的家境。她就算和家里闹掰，就算再叛逆再浑，也懂得门当户对的道理。

她的爷爷是正经背着二级军功退下来的，父亲承其荫，在环州市委也做到了二把手的位置。母亲在高校当老师，社会地位也不低，更别提一些学术的资源和人脉。她虽从小到大都憋着一口气，一直想方设法建立自己的价值，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很多人给她几分面子，不是看中她个人能力有多强，而是她背后的家室。

她就是在这样暗中攀比的环境中长大的，别人挑她，她也会挑别人，甫一接触就权衡算计已经成为她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在宁山的这段时光，她很出乎意料地没有去想这些事情，但如今有人强迫她想，她便不得不想。

刘晚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或者说他自己早就权衡过，只是此刻不得不摊到台面上来说，“小如，我知道我和你之间，有很大的差距，你觉得，我做什么能弥补这种差距呢？”

何如深吸了一口气，回答道：“阿晚，老实说我真不知道，其实我自己都还没活明白。如果非要我说的话，我只是想让自己的生活越来越好，不想因为感情让自己变得不舒心。你......能理解么。”

刘晚默默地支着头，良久，他张口说了一句：“我会尽力，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自己具体要什么，和我说。”

“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自己具体要什么，和我说。”

“和我说。”

“......”

何如在自己公寓的沙发上蓦然睁眼，回忆戛然而止。

她突然想起在后来自己和刘晚那么多疯狂的时光里，她从未回应过这个问题，所以，刘晚这次是和她来要答案的吗？

可惜，她现在还是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她才刚毕业，刚步入社会，一切未知和挑战都在等着她，现在就在感情里和她所要以后，岂不还是太早了？

吗的，就不能只睡觉吗，保持纯粹的□□关系多好。

她狂躁地抓了抓头，胡乱地踢了几下腿，觉得夜晚从未像现在这般焦灼与漫长。

刘晚从江州回来，已经是两周后的事了。

他没有在收到任何一条何如的消息，只通过她的朋友圈得知她已经正式入职，工作强度很大，大多数时候的状态都在加班。

他回来之后，连续几天早起去工厂，和机床的负责人敲定了一下江州谈下的这个单子的生产细节，这笔单子算是可以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了。

他总是在各种间隙里想起何如，每次点开对话框，又强迫自己退出去。

他不想自己显得那么急迫、那么沉不住气。

周四晚上，他请几个供应商吃饭，然后去了一家临州有名的商务ktv。

他点了几瓶xo，三沓啤酒，几首歌之间就消灭了一半，供应商们连灌了他好几杯才放过他。

他靠在真皮沙发上，听着包厢里很大、很嘈杂的音乐，看着供应商们个个唱红了脸，唾沫星子飞到话筒上，喝完的啤酒罐子东倒西歪，果盘里的瓜子散了一地。

空气中的味道实在算不上美妙，他和供应商们知会了一声，起身去天台透气。

这家商务ktv位于市中心，顶楼天台在26层，将附近cbd的景色尽收眼底。

刘晚望着不远处一栋在繁华商场旁的高楼，晚上10点依旧灯火通明，仔细看能看到一些来回走动的身影。

何如就在其中的一层。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上了。

他已经好久不抽烟了，应酬时也是能拖则拖，口袋里的两支黑利群，是给客户散烟的时候剩下的。

他对着烟嘴吸了一口，烟头的火星在黑夜中短暂地亮起，跳跃着离他更近一步，酒精的燥动、歌声的嘈杂，此刻都离他很远很远。

他沉默地抽完了两支烟，拿出手机给何如打了电话。

电话接通的速度出乎意料地快。

“喂？”何如的声音明显透着疲惫。

“还在加班吗？”

“嗯，估计要凌晨才能下班了。”

“这样回去不安全吧，我来接你。”

“没事啊，我走回去就行，不用麻烦了。”

刘晚按灭烟头，“我正好在附近，不麻烦。”

“那......好吧，我到时候和你说。”

刘晚回了包厢，一个叫阿勇的供应商正在中气十足地唱着《水手》，见刘晚回来，热情地拉着他一起唱歌。

刘晚笑着接过话筒，配合着阿勇唱了起来，思维却飘飘荡荡，回忆起他在小院第一次听到何如唱歌的那个夜晚。

他的眼前浮现起何如唱歌时微张的嘴唇，轻颤的睫毛，随着节奏摇晃的身姿像一束被风拂过的晚香。

真狡猾啊，何如。

把《K歌之王》唱得这么动人，让他每次唱歌时都不得不想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