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常念一直都不愿意看医生,他自己深深明白。这是薛定谔的猫,只要你不去打开,你就不知道猫到底是死是活。
他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是一股不可控制的低落。一切都没有意义,金钱、荣誉、触手可及的快乐。
就算心爱的积木就在他的桌子上,期待了很久的积木,终于发售。堆在他的面前,甚至有一片就在他的手中。
他捂着脸,像要吐了一样地呼气:“呼!呼!”闭着眼睛,眼泪不住地落下。
从他的指缝看出去,窗外的草坪上,夏天阳光正好。妈妈坐在那里的桌子旁,和她的姐妹们嘻嘻哈哈聊着天,贺准也在那里,小大人一般侃侃而谈。桌上的甜品台琳琅满目,芝士蛋糕、水果蛋糕、五彩的马卡龙。
妹妹穿着蓬蓬的公主裙,追赶着她的朋友,被皮球绊倒了也没事。地上是软软的厚实草坪。她笑着又和朋友追赶起来。
所有人都很开心。只有他不知道为了什么在悲伤,就是只是莫名的不可阻挡的悲伤。
他又把脸捂得严实了一些,离开了窗前。要是有人发现了,问他怎么了,才是最大的灾难。
但实际上,很久之前他也去看过,那是十三岁的时候。
窗明几净的医院办公室,墙上挂着不少红色大锦旗。一头花白的短发,中年女医生穿着白大褂,坐在大桌子那里,身后一整面墙都是书柜。
“李姐,你也坐下吧。”贺常念在座位上坐下,指一指身边的座位。李姐这才反应过来坐下。
“是否有家族病史呢?”医生扶扶眼镜,向贺常年身边的李姐问道。
“嗯...有的。他的奶奶,有抑郁症。”李姐微微点头,又思考一下,补充道:“很久了,差不多十几年了。也是因为这个...去世了...”
贺常念听着,心里暗自惊讶。
他没见过多少面他的奶奶,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
最深的印象是不知道多少年前,过年的时候。
她穿着大红色棉袄,双手带着金镯子、好几个金戒指的笑呵呵模样。嘴巴上一直念叨着她争气的儿子。
贺云中只打些钱过去,但她也自得其乐,和老姐妹游山玩水。
十几年前...那个时候,她的儿子,贺云中也早已发家了。就是为了名声,也绝对不会薄待她,钱是绝不会少的:【难道金钱、名誉也无法治愈...】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贺常念回过神来,眼前是足球场。回过头来,一个黝黑皮肤的男生咧着一口白牙笑着,这是足球队的中场。
另一个人在旁边,举着手想击掌:“你是前锋诶,表达一下开心可以吗?”
“拜托,兄弟,怎么了?你一点都不兴奋吗?”中场蹦蹦跳跳地,攥着拳头,胡乱挥舞着双手:“我们赢了———!!”
旁边有人吐槽道:“诶呦,别管他了。他就那样,什么事情都雷打不动。”
贺常念“啪!”地一下,大力击掌回去,那个举着手等击掌的人。笑起来,用轻松的语气怼道:“怎么了,还不许有人内敛些了~”
哦,之前的事情只说到一半,贺常念第一次去看医生的时候,感觉怎么样呢?
没有什么感觉,因为贺常念逃跑了,在听到奶奶的家族病史的时候。他就抛下了医生和李姐,跑走了。
只要不看医生,他就没办法被确诊什么。这样他就可以问心无愧地说自己什么毛病都没有。
赵云清这边听到“叮铃!——~”,下课铃一响,就见教室里的同学们一个个蛄蛹一下,就枕着手臂,在书桌上大睡起来。
看过去,就这么趴倒了一片。有没有认真学习是一回事,困不困又是一回事。赵云清倒还直愣愣坐直着,无聊地张望一下周围睡倒的同学。
看完又看旁边的铁人同桌,她正在悠闲地练衡水体,不写字的那只手托着下巴,很悠闲的样子。颇有一种“学累了,练练字帖来休息休息。”的感觉。
虽然很魔幻,但是同桌这种状态的确是在休息。于是,赵和她聊起天来:“你有遇见一个人,然后,感觉这个人非常不对劲吗?”
“怎么不对劲法?”她听进去了,倒是也不回头,一边说话一边还是一副专心致志练字的模样:“那种打眼一看就精神不正常的吗?很邋遢或者大夏天穿长袖、冬天穿短袖吗?”
“嗯...”赵云清想道:【的确是大夏天穿长袖啊,不过的确有原因...】
不过,赵云清还是回道:“啊...倒也不是那种...”他边说着,边回忆第一次见到他的感受:“很体面、很有礼貌,别人都感觉很不错,就我觉得不对劲的那种。”
“嗯。”她闻言淡淡回道。
“就是那种...”赵云清的手下意识比划着,自己也不知道在比划什么:“那种细想也想不出,就...类似于一看到,心里就感觉‘没时间和你解释了,快跑就对了。’”
“哦?!”她眼睛看过来,手上的笔也停了:“这样吗,这种都感觉是‘生物本能’的程度了吧。”
“啊?”赵云清转转眼睛思考:“有这么严重吗?”
“啧...反正个人建议,你最好还是不要和那个人打照面了。”她说着又转过头去继续练字:“就...从玄...啊不,迷信角度来说不太好。”
“嗯...”赵云清认同地点点头:“没事,学校这么大,人这么多。以后估计也不会见到了。”
这边贺常念吃完晚饭,那群家伙还吃着饭就说等会儿又要踢足球。他可不奉陪,很多人还在吃饭,到处都空空旷旷。他清闲地一个人乱逛,正要走进教学楼。
听到了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同学!同学!”,贺常念打算假装没听见,继续按原速走路。
却听见身后的人的脚步加快,小跑着,上来拍了一下贺常念的肩膀。贺常念只得转头,回头一看,的确是之前见过的赵云清。
【他为什么又来找死?】贺常念面上礼貌微笑着:“同学,有什么事情吗?”在心中暗骂道:【不要给我搞什么救赎那套。】
却见赵云清在看到他的脸的时候,惊讶地微微睁大了一下眼睛,低声嘀咕道:“是你?”
随即又说道:“你能帮我一起扶一个同学去医务室吗?他脚扭到了。”说着,赵云清指一指身后篮球场上的一个男生,那个男生人高马大十分壮实,正龇牙咧嘴地捂着脚踝。
赵云清又双手合十,请求道:“他超级重的,拜托了。”
如贺常念所愿,没有什么救赎剧情。他面上平静无波,心里却惊涛骇浪:【他为什么什么反应都没有!明明他都看见了!为什么?!】
赵云清看着对方什么反应也没有:“哎...你不愿意也没事...毕竟这也不关你事...打扰了。”
这么想着,在贺常年的脑子之前,他的身体先动起来了,伸手抓住了赵云清的手。
“啊...”赵云清感到手上的疼痛,忍不住皱眉出声,上手要把贺的手扣下来:“同学,疼疼...疼...”感觉都箍到了骨头,疼得他忍不住跺了几下脚。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你能不能好好看着我,你看看我是谁...你掉的眼泪都是假的吗?!”不知道是被什么驱使了,贺常念恨恨地说道,即使赵云清疼得挣扎起来,也没有放松力道:【我在干什么?我在干什么离谱的事情?!快点松手!道歉!还来得及!】
贺常念突然惊醒,睁开眼睛,他躺在床上。是黑夜,只有夜灯微弱的暖光。转头一看,led时钟显示现在是凌晨五点。时钟的灯光照亮着他床头柜上的药片,提前倒好的水,这样就可以一起床就吃药了。
他只不过是梦到了以前的事,像穿越时空一样醒来,现在是十年之后了。
旁边躺着一个人,他知道是钟云清,但是钟云清一动不动的。【睡熟了当然会一动不动了。】贺常念这么安慰自己,还是摸了钟云清,一层睡衣下是暖暖的,胸廓随着呼吸放大缩小。
然后,他还是伸手轻拍了钟云清一下。
也许是打扰到了钟云清的睡眠,他发出些鼻音:“嗯...”然后,裹着被子,转过身来继续睡觉,脸正对着贺常念。十厘米差不多的距离,能感觉到他轻轻的呼吸声。
贺常念借着夜灯微弱的灯光,观察着眼前钟云清的脸。因为一天天地看着,所以没有觉得钟云清有什么大变化。做了以前的事情的梦,才发现和以前的样子相比,钟云清真的是长大了、成熟了。
【棱角更加分明了一些。】他想着,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摸钟云清的脸颊。
应该是被弄醒了,钟云清眼都不睁开,甩下头,把他的手甩掉。但是,应该没有很清醒,说话含含糊糊的:“唔...神经...病...别搞我...我要...睡觉...”没过多久,应该就又睡熟了,呼吸明显平缓起来。
贺常念被钟云清嫌弃了一下,才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几个小时后,钟云清就会醒过来了,出去吃什么早餐呢?不能还吃馄饨吧?】这么想着,贺常念睡着了,没有做梦,是安稳的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