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一道不高的围栏前驻足。
这次,他终于看清了。
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是她!竟然是她!
是陆之音!
许子默十分震惊。
这里竟然是她家!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确实没来过这里,虽然离他家并不远,走路只需要二十分钟。
这是许子默第一次在学校以外的场所见到陆之音。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思绪涌动。
她弹琴的时候真的很不一样,眼神坚定又专注,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仿佛与外界隔绝。
好美啊。
之前就老听谢瑶吹嘘陆之音有多么厉害,天天一口一个“大神”、“大神”地叫着。他在网上也看过陆之音的获奖视频,不过现场听的感觉更为震撼。陆之音总说她以后要当钢琴家,他并没有太当回事,但今天,他彻底相信了她不只是随便说说。
陆之音确实有两把刷子。
许子默不懂古典,却被她的音乐深深所打动。
他本想上前打招呼,可陆之音一首接着一首,根本没有要休息的节奏。他不想去打扰她,于是站在门口又听了几首后,才转身离去。
许子默回到了家。
许天翔在沙发上翘着脚,吃着水果。许梓晨在茶几边喝牛奶,赵梦则弯着腰在拖地。
“老公,抬一下脚。”
许天翔没说话,用叉子插起了一片苹果,将双腿盘到了沙发上。
赵梦正拖着他脚下的地,这时,许梓晨“咣当”一下打翻了桌上的牛奶。牛奶洒了一地,玻璃杯也摔得粉碎。许梓晨受到惊吓,怕被骂,抢先哇哇大哭起来。
“没事,宝贝。你先回房间睡觉,妈妈来收拾。”赵梦努力保持着镇定安抚道。
许梓晨眼含泪珠地点点头,回了房间。
许天翔没什么反应,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继续自顾自地吃着水果。赵梦也没开口要他帮着清理。
家务本来就是她该做的。这好像是他们夫妻之间自然默认的事情。
面对眼前一片狼藉,赵梦有点崩溃。
那是她刚拖过的地方。
她叹了口气,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拾起玻璃碎渣。
“小心点。”许天翔提醒道,但丝毫没要帮忙的意思。
“嗯,知道。”
许子默看到这个画面,总觉得似曾相识。恍惚间,赵梦与孙婉清的身影重叠到了一起。
以前,妈妈好像也是天天在这个家里这样任劳任怨的。那时候,他还太小,只知道学习,不能理解属于大人间的家庭矛盾,更无法理解孙婉清作为家庭主妇心中的压抑与不甘。
他斜瞥了一眼靠在沙发上不闻不问的父亲,心中暗想:
这人真不怎么样。
许子默回到房间后,灯也没开,将书包丢到一边,直接往床上一瘫。
他今天经历了太多事情,一整天的情绪都跌宕起伏的。
他真的太累了。
他忽然想起妈妈给他带的礼物,于是坐起身,从书包里拿出了那个袋子。
苍白的月色透过玻璃窗钻进房间。微弱的光线下,许子默躺在床上,一手握着一只大象木雕,举在空中左看右看。
这对工艺品很精巧。大象身上雕着带有非洲特色的花纹,鼻子高高卷起,像在呐喊着什么。大象颜色是偏深的原木色,外面打了一层薄薄的蜡,凑近鼻子闻,还散发着一股木头的清香。
许子默轻轻碰撞着它们,一下又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回想起今天与妈妈发生的冲突,心中很不是滋味。
曾经的他是一个意气风发、充满斗志的少年,而如今,他却失了方向,只剩下落魄和迷茫。
生活一次次带给他沉重的打击,许子默感到绝望和无力,却只能被动地接受着,自我消化。
上天好像不太眷顾他。面对这些不幸与变故,他苟延残喘着,最终放弃了挣扎。
冷冷的月色下,许子默看着手里的大象木雕,自嘲处境,感觉一阵悲凉。
发了一阵呆后,他疲惫地坐起身,走到衣柜处,拉开门,将那两只大象随意地丢进暗黑的角落。
洗完澡后,许子默躺回到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他的呼吸很重,睡得很沉。
然而,就在他即将进入深眠时,大地猛然颤动起来。
房间开始剧烈摇晃,天花板上的灰尘如幽灵般飘落,桌上的书本和摆件也摇摇欲坠。许子默不安地翻了个身,眉心紧蹙。
突然,一小块天花板的碎石掉落下来,正好砸在他的额头上。他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疼,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揉着受伤的脑袋坐起来。
房间的摇晃愈加狂烈,仿佛整个世界即将崩塌。许子默缩在被子里,牢牢地抓着床沿。
就在这时,房门被猛地推开,只见许天翔抱着哭得声嘶力竭的小许梓晨,赵梦紧跟在后,面色惨白。
“还愣着干什么!地震了,快跑啊!”许天翔声音里充满了焦灼和恐惧。
然而,许子默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一言不发。他的十指交叉放在腹部,眼神冰冷得如同一片死寂的湖水。
“快跑啊!在这等死吗?”许天翔嘶吼着喊道。
许子默依然无动于衷,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许天翔眼里闪过一丝绝望,摇了摇头,将门甩上。
房间里再次陷入寂静,只剩下大地的咆哮。
许子默缓缓躺下来,闭上眼睛。
突然间,一块巨石从天而降,狠狠砸在他的胸口,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窒息感越来越强烈,他使尽浑身解数,拼命想要推开这重石,却无能为力。
就在他感觉自己再也坚持不住的时候,猛然一挣,惊醒过来。
许子默坐在床上大口喘息着,心跳如雷鸣般在胸腔中回响,额头冷汗涔涔。
窗外的月色依旧是那么清冷,淡淡的银光洒满房间的每个角落。家具整齐地摆放着,窗帘随风轻轻飘扬。
他环顾四周,没有震动,没有石块。一切都安然无恙。
哦,原来是场梦。
又是那样的梦。
他松了口气,好一阵后,胸口的紧绷感才渐渐散去。
他靠回床头,若有所思地凝望着窗外孤寂的夜空,久久无法再入眠。
————
几天后,陆鸣就要来沐阳了。陆之音对此期待不已。
一大早,她就去了超市,为爸爸采买生活用品,还买了一些菜和肉。她特意在网上学了几道简单的菜谱,都是爸爸爱吃的菜。她大包小包提回家,把冰箱塞得满满当当。她这样做,一来是为了尽孝心,二来也是想证明自己在沐阳过得很好,让爸爸放心。
最近天气转凉,流感盛行,陆之音也不幸中招了。
她收拾完冰箱,一站起来,便感觉头晕沉沉的。她坚持弹了一会儿琴,但由于身体实在不适,一直进入不了状态,于是决定回房休息,想着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陆之音在床上辗转反侧,背上直冒冷汗。她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很烫。
她发烧了。
她没有药,也没力气下楼给自己倒一杯热水,索性将自己捂在被子里,想逼出汗,结果在浑浑噩噩中睡着了。
陆之音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窗外的天色,拿起手机一看,发现竟然已经快七点了。
糟了!怎么睡了这么久!作业还没写完,琴也还没练呢!
一觉起来,虽然感觉好些了,但头依然晕沉沉的,四肢发软。她感到口干舌燥,勉强将自己从床上撑起,下了楼。
在厨房里烧水时,陆鸣打来电话。
得知女儿发烧后,他十分担忧:“吃药了吗?”
“我没有买。”
“我让小罗准备了呀。你去客厅里找找,茶几、抽屉里,一定有。”
于是,陆之音开始翻箱倒柜,最后在一个小抽屉里找到了一盒布洛芬。她抠出一颗药,配着一口温水咽了下去。
陆鸣叮嘱道:“现在是流感季节,要多注意,勤洗手。人多的地方不要去,不然容易感染病毒。”
“知道了。”
他叹了口气:“阿音啊,你在沐阳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放心吧,爸爸,我会的。对了,你不是马上就要来了嘛。我把你房间都收拾好了。我这几天会多喝热水,多休息,一定在你来之前就好的,不传染给你。”
“阿音......”陆鸣打断她,声音支支吾吾,“爸爸打电话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件事的。我......我临时有急事要去德国一趟,去沐阳的行程被取消了。”
“啊?怎么这么突然!”陆之音失落地叫道。
“我们最近在跟德国那边谈合作,要一起研发新药。这个项目很重要,爸爸必须去。小罗已经给我订了明天一早的飞机。”
“要去几天?”
“回程的机票还没定,大概一两周吧。”
“好吧。”
陆鸣听出女儿的低落,连忙道歉:“阿音,对不起啊。爸爸保证,从德国回来后就来看你好吗?爸爸也想你了。”
“嗯,那你记得啊。明天一路平安。”
陆鸣平时工作忙碌,陆之音都看在眼里。他身为上市公司的老板,肩上的责任很重,背负着上千名员工的生计和股东们的期许。医药行业是一个高度创新的行业,为保持市场竞争力,陆鸣不得不时刻绷紧神经,到处拉关系谈合作。他身居高位,有钱有权,却没有任性的资本,在很多事情上并不能随心所欲。
陆之音很心疼也很理解他。
对于爸爸放她鸽子这件事,她早就习以为常,心中虽有失落,却并不怪罪埋怨。
挂了电话,陆之音木木地走到厨房,打开冰箱。看到里面丰富的食材,有些黯然神伤。
看来这次爸爸没机会品尝她的手艺了。
她仰头扫视着空荡荡的家,此刻的她显得格外渺小而孤独。陆之音没有食欲,走到茶几前,靠着沙发席地而坐。她的双脚曲着,两手环抱,整个人缩成一团,看上去是那么得可怜。
人在生病的时候,心情好像往往也会变得脆弱。
她幽幽地望着茶几上那盆淡蓝色的满天星,伤感地说:
“妈妈,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