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得如殉职的灵魂在喘息,教堂的空气被紧绷的沉默拉成一根细线。
邦妮握着手中沉甸甸的十字架,眼神死死盯着门口那一抹消失前的幽影。
她能感受到自己手心的汗正一点一点渗入金属细纹中,那不是信仰带来的灼热,而是纯粹的恐惧。
她缓慢地回头,看向马特和本。
“你们真的确定他是吸血鬼?”她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你还不信?”马特皱着眉,眼镜片下的眼神透着一种“这都不信那你还能信啥”的复杂情绪。
“我以为吸血鬼应该是那种会忧郁地坐在屋顶边弹琴、写诗、给你送天鹅绒玫瑰的家伙。”她仍然不敢完全松懈,语速依旧快得像是用来压制神经性惊吓,“你知道……算了,你们不知道。但至少也应该是爱德华那一类的,能说人话,脸也赏心悦目,不会有整群尸体追你跑到教堂的戏码。”
“你是不是以为吸血鬼的标配是香薰、冷光和自带慢动作滤镜?”本忍不住了,“你是被浪漫小说误导了几百页啊?”
“我见过他。”她硬声说,“不止一次。我跟他一起坐在车里,他手放在方向盘上,连个毛孔都能反光。但他从来没搞出今晚这种场面。”
“他是谁?”马特警觉地问。
邦妮沉默了两秒,“……爱德华·卡伦。”
本一副完全不知道这名字的重要性的样子,耸了耸肩,“听上去像个养雪貂的英国男孩。”
“他是吸血鬼,但……不一样。”她说,“我和他待在一起时,从没见他那样操控别人,更别说用精神链接指挥尸体。那是另一个层面的怪物。”
“你说的可能是个有节操的吸血鬼,”马特低声,“但你今晚面对的是巴洛。他没有节操,他也不需要。”
“他是老派的。”本补充道,声音沉稳,“真正的旧世界来的东西,来自黑森林、沼泽、咒语未死的年代。他的力量不像你描述的卡伦家那种‘控制自己’,而是‘吞噬他人’。”
“我能感受到他盯着我。”邦妮声音更低了些,“不只是今晚,在我靠近马斯顿之屋,甚至刚来到这个小镇的时候……他知道我不属于这里。但他没弄明白我是什么。”
马特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遍,语气谨慎地说:“你不是普通的女孩。”
“我从没说我普通。”她冷冷吐出,“但我也不是他那种东西。”
门外的夜风重新啸起一阵,夹着一丝刺鼻的腐血味道,像是谁在冰冷的黑夜中把鲜血煮沸又冷却,然后倒在街道上。
本沉声道:“他今晚不会放弃的。”
“他在试探我。”
“他试图征服你。”马特语气缓慢而凝重,“因为他察觉到你身上有一种……熟悉的东西。”
“什么东西?”邦妮咬着下唇,“别告诉我是什么魔法气场。我身上什么都没有。”
“可能不是你自身的。”本低声说,“是你接触过的东西,或者人。”
她猛地抬头。
“你说……他能感觉出来?”
马特点头:“老派吸血鬼能感知到血脉和气息的残留,特别是和他们同源的‘超自然’能量。你说你身边有一个吸血鬼朋友……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在你身上留下了某种印记?”
邦妮的思绪飞快旋转了一秒。
操。
爱德华。
她和他离得太近,太久。他救过她好几次,在梦里、现实里;他们之间那种奇异的联系,从没在她脑子里有过名字。但现在……她忽然理解了。
不是血液,但也差不了多少。
她肩膀猛地僵住:“……巴洛在认我。”
“他看到了你。”本说,“他看到了爱德华在你身上留下的东西。而那对他而言,是一种挑衅。”
“或者诱惑。”马特补充,“他想试试看,他能不能打破你和那个吸血鬼之间的联系,把你转化为他的。”
邦妮咽了口唾沫。
“如果他真这么想,”她慢慢说,“那我今晚就得给他一个不太愉快的回应。”
“他今晚不进来,是因为我没邀请他?”她冷笑。
“这是规则。”马特点头。
“那好,我现在很正式地宣布,”她声音在空荡的教堂内反射出一丝冰冷,“你、巴洛,永远都别想踏进我站的地方。”
教堂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笑。
不是人类能发出的笑声,像被掐断声带后仍在试图模仿的轻调侃,带着一种上位者的愉悦与……宠溺。
“你太相信他了。”那声音说,隔着整座教堂的气流,却清晰落在她脑后。
“信谁?”她低声。
“他。”巴洛在黑夜中低语,“你说他是节制、是控制、说得像是人类边缘的救世主……但你不知道,他也曾是我那样的。”
邦妮脸色骤变:“你在说什么?”
“血,会唤醒他。”巴洛的声音慢慢远去,却在最后一句话里压进了某种诱惑,“他终究……会想咬下去。”
门外寂静如死。
本和马特缓缓转身看向她,表情不再像刚才那般讥讽和轻慢。
他们终于看懂了。
她不是个误闯进撒冷镇的普通女孩,她身上有别的东西——有那种让古老之物为之低语、为之等待的“另一种黑暗”。
邦妮低头看着自己手心那枚微微泛着光的十字架,忽然笑了笑:“……我操,我居然成了诱饵。”
马特轻声说:“不是诱饵,是……钥匙。”
“更糟。”她嗤笑,“钥匙一般是拿来开门的,不是用来活下去的。”
烛火再次晃动,一阵微不可查的灰落从教堂天顶缝隙飘下,像时间本身在漏灰。
她吸了口气,终于问出口:“现在怎么办?”
“我们不能再躲。”本低声,“圣水、银器、信仰,这些只能拖延。要结束这一切,就必须面对他。”
“你是说……我去找他?”邦妮挑眉。
“不,是‘我们’。”马特摇头,“我们去烧掉他藏身的地盘。”
她明白了:“马斯顿之屋。”
马特点头:“日出前,我们得把那幢房子夷为平地。”
“带圣物?”
“全带。”
“还有汽油。”
“和你。”他看着她,“你必须来。因为他不会为了我们出门。但为了你……他也许会走出那幢房子。”
本点燃一支蜡烛,眼神沉静而锋利。
“让那位老爷子……尝尝你口中的‘香薰吸血鬼’是怎么打仗的。”
邦妮握紧十字架,冷笑一声:“那就让他看看什么叫‘派对装饰也能爆炸’。”
天色未明,黑夜尚在。但火光……已经点燃。
他们准备出发。
而马斯顿之屋的某处阴影中,巴洛睁开眼,缓缓抬头,看向东方。
“她……开始反抗了。”他轻声道。
“好。”他笑。
“甚至更好。”
教堂内的烛光又一次沉静下来,像刚刚那阵寒意被门缝吓退了。
邦妮还维持着握紧十字架的姿势,眉头皱得像一张没摊平的地图。
突然,本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脸上慢慢浮出一种古怪的神情。
“对了,”他开口,语气一如既往地慢条斯理,但眼里明显憋着笑,“你在旅馆登记表上写的名字是‘邦妮·卡伦’,对吧?”
邦妮下意识转头,脸色瞬间有那么一秒的“卡壳”。
“啊这——”
“我记得清清楚楚。”本耸耸肩,“但刚才你说的那些话……爱德华·卡伦到底是你的吸血鬼朋友?还是男朋友?”
马特挑起一边眉毛:“所以……你是嫁给他了?还是什么?未婚先用姓?”
“不是,”邦妮翻了个白眼,语速飞快,“那是我一时脑抽。登记的时候我没想太多——我只是……就,那种……你懂的……就是你明明还没跟人正式谈恋爱,但你刚刚被他亲了一口,所以大脑短路,手一抖,写了个他的姓……你们肯定懂吧……”
“……他亲你了?”马特和本异口同声。
“天哪你们俩语气像中学老师抓早恋。”邦妮低声咕哝了一句,“总之我没认真想过,就图一乐儿。谁知道我乐完就被卷进这种破事。”
“‘图一乐儿’?你知道你这个举动在我们这小镇子里等同于订婚启事吗?”本笑得像刚看完一部老喜剧,“下次能不能提前告诉我们你姓什么?免得我们把你当间谍。”
“贝尔。”她不情愿地说,“我叫邦妮·贝尔。行了吧?”
“邦妮·贝尔。”马特点头,“听起来没那么……绑定。”
“操,我已经够绑定了,谢谢。”
就在他们这边还没从“闹笑话”里抽身出来时,教堂外的风忽然换了个方向。
那不是自然风,是某种有意识的“靠近”。
三人立刻绷紧。马特顺手从圣坛下抽出一把老旧的木椅腿,上面缠着银丝和老式经文。
“你听到了吗?”本压低声音。
“不是他。”马特判断得干脆,“巴洛不会回来两次。他的身份不允许他表现得像只流浪猫。”
“那是谁?”
门外传来脚步。与巴洛那种“优雅得像要献祭”的步调不同,这步伐带着一种……行事老练的“人类感”。
“咔哒——”
教堂的门被从外轻轻敲了三下,不快不慢,却让人头皮发麻。
邦妮和本迅速后退。马特走到门前,右手悄悄搭在银十字架上。
“谁?”他问。
门外的声音悠然地传来,带着一种老派英语教师般的沉稳节奏,和不容忽视的诡异从容,非常耳熟。
“我是理查德·斯特拉克,巴洛先生的仆人。我来传话。”
邦妮第一时间就察觉到,这是那个在废屋里现身,让她去和谐山公墓的那个男人的声音。
“斯特拉克……”马特低声重复,“是他。马斯顿之屋里唯一还活着的人类‘工具’。”
邦妮眉头猛皱:“这个人……我见过这个人。他也是吸血鬼?”
“不是。”本摇头,“他是人类。但……不完全。”
门外的斯特拉克再次开口:“请不必惊慌,我未带随从,也未被转化。我只是来传话。”
“你传什么话?”马特提高音量。
“他想见她。”斯特拉克声音平静,“也许不是今晚,也不是现在。他说——‘等她准备好’。”
邦妮冷笑了一声,声音压得极低:“准备好?准备好做什么?被献祭?”
“他说,他愿意与她谈一谈。”斯特拉克像是在朗诵,“仅仅谈话。地点可以由她定,时间他也可等待,但他警告说……这‘等待’不是无代价的。”
“那你告诉他。”邦妮冷声,“我目前不接受任何来路不明的老男人邀请。”
“我会转达。”斯特拉克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低了几分,“你知道的,邦妮小姐,你身上的气息会让更多存在……开始‘靠近’。他不是唯一能闻见的,但却是唯一能保持理智的存在。”
邦妮眼神一凝。
“你在威胁我?”
“不。”那声音带上了一点古怪的温和,“我是在提醒你,在夜色真正腐烂之前,他是你唯一能‘交谈’的。”
下一秒,脚步声远去。
没有急促,没有逃离。斯特拉克像来时那样,优雅得近乎病态地消失在夜风里。
“这人……跟疯子谈恋爱谈太久了。”邦妮忍不住道。
“他已经疯了。”马特说,“只是疯得有条理。”
空气重新陷入寂静。
本忽然说道:“我们得快点。日出前必须动手。”
“先去镇里的加油站。”马特点头,“汽油、打火机、圣水。别忘了还有那本老修道院的手抄文集。”
“你是说那本《如何正确地在美利坚土地上驱逐东欧吸血鬼》的指南?”
“是的。封面裂了一半,但内容还管用。”
邦妮提起背包:“我带路。”
教堂的门被他们亲手打开。
今夜的月亮躲在云后,像是不忍也不愿看接下来的事。
他们穿过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