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君来到中庭,才踏进亭子便听见一道捏着嗓子故意夸张的声音。
“哎哟哟,这就是宋家二小姐吧,瞧瞧这脸蛋、这身段,真是天生丽质气质出尘啊!”
那人见啦她来了,连忙上前,语气十分市侩。
“二小姐好,我是贾媒婆。您啊,且放一百个心,贾婆我绝对给您找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不会让您吃半点亏的!”
叨叨了好一番,等吹捧了宋青君又夸耀完自己后,这贾媒婆才进入正题。
“不过呢,二小姐——”
如面团般的圆脸皱起,精明的眼睛狡黠地提溜打转。
依然嘻嘻笑着,但她语音有所变化。
“为了让您一定能说一个好人家,接下来您一定要听贾婆我的指示。”
“这样啊,贾婆保证您能嫁得好!嫁得高!”
还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宋青君便顺从地点头。
贾媒婆笑意更浓了,开始围着宋青君绕圈。
手里那着把戒尺,她边走边轻敲击自己的手心。
啪啪的声响一顿一顿地传出。
“这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啊,一定要站有站样,坐有坐相!”
“一般看一个人懂不懂礼,有没有大家风范,光看站姿和坐姿怎么样就可以猜到个七七八八了。”
“所以呀,二小姐必须要站得挺拔,坐得端正!”
她声音高亢,似乎试图通过提高音量来增强气势和威慑力。
但本来就尖细的嗓音被特地拔高后更显得刺耳难听。
宋青君皱眉。
同时,听了这话,她联想到不好的事,微垂首,长长发睫毛掩住了眸中神色。
好在对方没撑多久便止住了。
在她面前停下,贾媒婆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
“来!让贾婆瞧瞧二小姐的礼仪。不过……”
突然凑近,她刻意压低声音:“先说好了,做不好是要挨板子的!”
语里带着些恐吓。
边说,她脸上涂着的厚厚一层白也扑哧扑哧抖落。
一凑近,那呛鼻腻人的浓厚脂粉味便随着吐息扑面而来,争先恐后地一拥而上。
宋青君忍不住后撤,偏头避开。
贾媒婆还以为对方怕了,满意地笑着退回,声音又变回市侩。
“但二小姐也莫怪贾婆,毕竟,严师出高徒嘛。”
“好了,二小姐先站着让贾婆看看吧。”
闻言,宋青君点头,听话地站好。
她已经猜到这个贾媒婆要耍的手段,也想好了对策,
其实她在她母亲宁夫人还没死的时候被教过礼仪。
现在贾媒婆玩的对她来说都是被玩剩下的。
同时,过耳不忘,又被耳提面命着要行为端正,宋青君礼仪自然学得又快又好。
平时只是懒得端着,真要做起来那绝对标准。
“立讲求立如松,立毋跛,立必方正!额……”
对面,见宋青君确实立得端正,贾媒婆一下子有些卡顿。
但她转转小眼睛,又想到了新点子。
“嘿嘿,很好,二小姐再立着让贾婆仔细看看。不要乱动啊。”
听着身旁的人重新围着她绕圈的动静,宋青君察觉那人脚步声重但又绵软无力,甚至还没走几步就开始喘气。
她便猜到这贾媒婆是一个体态丰盈的胖妇。
于是,在贾媒婆绕道身后的时,宋青君故意松了肩膀。
这边贾媒婆见她终于露出破绽,喜上眉梢,双眼放光,挥板子就要打去。
但在听见风声前宋青君便弯下膝盖,一下跪坐到薄垫上。
正好躲了过去。
“坐讲求坐如钟,两股贴踝。”
她说着,然后起身,开始快走:“行讲求行如风,抬头挺胸。”
见宋青君忽然躲了过去,贾媒婆登时愣住。
而等她回过神来却只见宋青君已经蹿出去老远了。
赶忙追上去,她伸手招呼。
“哎,二小姐,这站姿还没看完呢!您走慢点,等等贾婆——”
宋青君怎会听,继续走着,带着后面那人绕中庭的亭子。
偏偏她步履生风,任是贾媒婆在后面怎么赶也赶不上。
几圈后,贾媒婆已是大汗淋漓。
艰难地拖着步子,她一手扶腰,一手扇风,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白粉红腮也被汗水浸湿,脏乱地在整张脸上晕开,一块红一块白的,让她看起来分外滑稽。
听到后面气喘吁吁的声音,宋青君刻意放慢了脚步。
贾媒婆见了,连忙再用力一提气。
支起身体,她撑着向前走去。
“对,二小姐,您、您别走了。我们接着——哎呦!”
突然被绊到,她肥胖的身体狠狠砸向地面。
宋青君熟知四周的环境,知道不熟悉宋府的人走到那个地方大概率会被突出一角的废弃石阶绊倒。
所以,她就站在那前面等着贾媒婆呢。
听到哎呦哎呦的惨叫,宋青君转头,走去,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
“贾婆可还好?还要看礼仪吗?”
贾媒婆正龇牙咧嘴地捂着脚踝。
仰头见面前这笑面虎一般的人儿,她一缩,忙不错地低声叨扰。
“不、不看了不看了。哎呦……”
晚上。
听青君说了白日的事后,宋书禹忍不住笑道:“那家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姐姐,你真是太厉害了!”
闪亮的眼睛专注地望着对面,他支着下巴,微歪头。
眉眼止不住地溢出笑意。
“嗯。”
宋青君不禁嘴角微扬。
但接着,她又恢复平静。
“你呢?关于那个鬼你有查出什么吗?”
听到这话,宋书禹放下手,直起身子,神情变严肃。
“我查到那个丫鬟是南苑的,前几天她生病告假后就出府了。”
“然后我就将附近的医馆都转了转。”
想到什么信息都没得到,他皱眉,语调低了下来。
“但问了医馆里的伙计们,他们都说没看到那丫鬟去过。”
“所以,是在外面失踪的?”
“嗯,很可能是在半路上就被人袭击了。”
宋青君点头,端起茶杯沉思。
而身旁的鬼再次出声。
“姐姐,你觉得这次是外面的人做的还是府上的人做的?”
想起之前竹兰的案子,她有些疑惑,抬头。
“她一直在府内徘徊不就说明凶手在府内吗?”
可宋书禹摇头否定。
“不一定的,姐姐。我觉得她不像是被凶手吸引来的。”
“哦?”
“她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仔细回想了那鬼的表现后,宋书禹解释道。
“但失了记忆的鬼都傻愣愣的,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只能在府里到处瞎转。”
“不过这也确实说明这里有个东西对她很重要。”
见自己的推测有些武断,宋青君便重新思索。
可线索实在太少,她根本推不出什么,只知道目前只能从那个丫鬟要找的东西入手。
“不过,或许那东西不是物,而是人,你明日也可向着这方向查查。”
想了想后,她如此提议。
宋书禹点头应声。
之后,一人一鬼安静下来。
见平日活泼的家伙突然变得这么沉默,宋青君有些不适应。
想到对方东跑西走了一天却没什么收获,青君猜测他可能会有些丧气。
于是,伸手轻拍了拍宋书禹的肩膀,她温声道:“别灰心。”
“既然人很可能是在府外被杀的,那一时间没有头绪也正常。”
“迟早会发现什么的。”
宋书禹本在出神,蓦地感受到那轻柔的手,他不禁微愣。
肩膀烫得有些灼热,与他本身冰凉的体温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但灼热带来的不是痛感。
呆呆望着面前无神但含着关切的眼,宋书禹觉得那传来的是温暖,且再次浸润了他的心。
“……宋书禹?宋书禹?”
听见一旁忽然传来傻笑,宋青君疑惑,微微凑前。
“你怎么了?”
“啊?哦,没事没事,我知道了。”
骤然回神,宋书禹连忙点头。
然后,他抬眉望向对面,试探着捏住青君垂下的衣袖的一角,轻摇。
“姐姐你最好啦……”
次日,宋青君依然按约到中庭。
可到后她发现宋朝欢和花容竟也在。
那三人之间的氛围分外古怪。
“哎呦呦!没想到宋府里竟有两位人间绝色!今个真是让贾婆见到世面了!”
“瞧瞧这!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哎呀呀……”
贾媒婆有些拘谨和畏惧。
她滔滔不绝,将花容吹嘘得天上仅有,地上绝无。
花容坐在一旁,一副你说的很对,让你看见我是你的荣幸的样子。
而本想来看宋青君笑话的宋朝欢听到贾媒婆的吹捧后,仰头,发出一声嗤笑。
她撇眉,语气意味不明。
“那可得仔细看管好这张漂亮的脸皮啊……”
宋青君来了,她们的针锋相对就变成了四人的无声对峙。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不语。
但斯须,宋锦春的到来打破了这里的诡异的平衡。
他上来就直奔花容。
“阿花,你怎么到这来了?你昨天一直在和娘说话,晚上也不理我,现在还在这躲着我……”
“你是不是厌倦我了?”
声音里充满了悲痛,他像是被负心人无情抛弃了般委屈地闷声控诉。
“阿花阿花阿花你就陪陪我嘛——”
从未听过宋锦春这般千回百转的黏腻声线,宋青君激得缩了缩脖子。
宋朝欢早看不下去了,冷哼着甩袖离开。
贾媒婆见那俩旁若无人地腻歪,松了一口气,闪身告退。
听她们都走了,宋青君也不愿多待,回了北苑。
晚上,宋书禹对这事倒见怪不怪。
“那画皮也是为那纨绔好。毕竟人妖殊途,一直那样待在一起很伤身体的。”
听他这话,宋青君没吱声。
她感觉有些心烦意乱。
人鬼也殊途,她不知自己和这鬼待久了会不会受影响。
而且与他的合作开始得匆忙又根本没说何时结束。
或许是等她出嫁了。
或许是等宋书禹变得足够强大不再需要她了。
而那时她会如何呢?
会与他和平地分开吗?
更重要的是,她还能重归原来的生活吗……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一旁响起的声音将她从纷乱的思绪中唤醒。
宋青君回神。
问不问都无法改变现状,而且听到的也不一定是真话。
所以她垂下眼。
“没什么。”
宋书禹没多虑。
想到今天发现的事,他只焦急地说道:“姐姐我没查到什么,但是事态更坏了。”
“又出现了一个相似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