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的衣服还带着湿气,林衍之俯身,接过护士递来的剪刀,将她肩头的衣服剪开。
湿哒哒的纱布取下,本就留有伤疤的肩头露出来。
林衍之停下动作,都说外科医生的手最稳,可此刻他拿着镊子的手却在轻轻颤抖。
他抿紧唇,垂下长睫,遮掩住泛红的眼尾,声音却泄出一丝哽咽:“还有哪里有伤?”
颜岁摇头:“其他都是一些擦伤和淤青,不要紧。”
林衍之看着她的伤口,雪白的肩头偏下处,血肉模糊的伤口已经化脓,流出些微白色的脓液,她的伤口在雨水里浸泡太久,本就只是被简单处理,还淋了很久的雨。
这么严重的伤,她竟然还能面不改色地站在那儿那么久。
“伤口化脓太严重,我要帮你把它切开,把脓水引出来。”他低声说道,接过护士递来的手术刀。
颜岁见他迟迟没有动作,不禁问:“是不是很恶心?”
“没有。”林衍之快速眨动两下眼睛,可还是忍不住,滚烫的泪珠砸在她肩头,“颜岁,会很疼。”我怕你疼。
“不疼。”颜岁抬手想替他抹去眼泪,又想到自己浑身脏兮兮的,举到半空的手又收回来,“宝贝,不疼。”
她每次都告诉他,不疼。
林衍之压下情绪,握紧手术刀,锋利的手术刀闪过寒芒,化开伤口,颜岁皱起眉,攥紧身下的被单。
“很快就好。”他轻声安抚她。
颜岁闭了闭眼睛,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忍着急促的呼吸,问,“这几天还有发烧吗?”
他似乎比她走时又清瘦了很多。
林衍之摇头,快速地帮她清理伤口,护士替颜岁输上液。
静谧的诊疗室内,狰狞的伤口被细致地裹上纱布,林衍之转头看她,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眉心因为疼痛始终紧皱着,他脱下医用手套,轻轻抚去她额头上的汗,弯腰温柔地吻在她褶皱的眉心。
护士安静地退出去,将门扣上,手不自觉附上心口。
“在这干嘛呢?发什么呆?”
她吓了一跳,转过头看向同事:“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同事不解,好奇地透过病房的玻璃窗往里张望,却什么都看不到。
“好心动。林医生看他女朋友的眼神,温柔地好像能掐出水来。”
同事摇头:“林医生本来就很温柔。”
“不。”护士摇头,“不一样,不一样的温柔,能被他那么温柔地看上一眼,今生就无憾了。”
特别是,他还为了她落了泪。
“别花痴,赶紧工作去,喜欢林医生的,从护士到医生,从病人到家属不计其数,可惜人家有主,你见谁成功靠近过他?”
护士撇撇嘴,她自然知道不可能,也许只有颜小姐那样的人,才配得上林医生。
颜岁再次醒来,发现身上清爽,伤都被处理过,也换了干净的衣服。
守在她病床前的人此刻正趴在她手边。
她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柔软的短发。
“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伤口还疼吗?”林衍之撑起身,问。
颜岁伸手抚上他修长的脖颈:“嗓子还是这么哑,这几天都没好好修养吗?”
林衍之覆上她的手背,侧过头在她掌心蹭了蹭:“你陪着我,我就会好。”
颜岁笑了笑,指腹摩挲过掌下细腻的肌肤。
“咚咚”
病房门微微推开,门口的守卫低声道:“先生,商小姐来了。”
颜岁眨眨眼睛,看着林衍之。
先生?
林衍之闪躲地避开她的眼睛,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个称呼,他们毕竟只是男女朋友,没结婚。
这几日,他几乎是以颜岁的丈夫的身份出席她的很多场合,将他们牢牢捆绑在一起,她会不会介意?
“要见吗?”他问。
颜岁反手屈指挠挠他的掌心:“见。”
林衍之握紧她的手拉下来,刚要扬声说话,突然被拉着脖子拽下去。
颜岁半探起身体,吻上他的唇:“省着点嗓子,真的坏了怎么办?”
林衍之垂下眸,温柔的眼波荡漾,落在她苍白的唇色上。
“先生?”门口的下属迟迟得不到回应,不禁疑惑。
颜岁松开林衍之,代替他答道:“让她进来吧。”
“是,老大。”
商思佩冲进来,看到颜岁完好无损,大大地松了口气:“你吓死人了,外面都在传你受了重伤昏迷不信,是从直升机上被抬下来的。”
颜岁戏谑地看向林衍之,对方只是俯身,臂弯穿过她的脖子替她垫高枕头,将床头略摇高一些,见她看自己,温和地回视回去,伸手替她掖好被子。
颜岁收回视线,对商思佩说道:“我没事。”
“你本事真大,现在全城的居民都在歌颂你,你可是我们赫北市的大英雄。”
“哪有这么夸张。”颜岁好笑,看着她空空如也的手,“探望病人,你就空着手来?”
“你放心,我的大礼等你出院,都送到你府上。”商思佩冲她眨眼,笑容狡黠。
颜岁立刻投降:“算了,你的大礼我无福消受,别送了。”
商思佩啧啧摇头,不解风情的女人,一点也不懂享受。
“说认真的,你这次出城到底发生了什么,用直升机送你回来的人是谁?”
“一点小意外,正好被路过的好心人救了。”颜岁笑了笑,对张轩凯他们没有细说,“他们具体的身份我也不清楚,不过估计以后也不会有交集。”
“这么神秘?”商思佩若有所思,随即摆手,“算了算了,你平安回来就好。乔总为你准备了庆功宴,等你出院,一定给你好好庆祝一下。”
“那就帮我谢谢乔总。”
“行了,你好好养伤,我不打扰你了,省的你的先生,看我不顺眼。”她站起身,故意在先生两个字上咬下重音。
林衍之毫无波澜,只是礼貌地站起身:“我送你,商小姐,谢谢你过来探望。”
“不用了,留步吧。颜岁,我走了。”商思佩挥挥手,干脆利落地走了。
病房门被关上,林衍之重新坐下来,和缓地解释,垂在身侧的手指却悄悄蜷缩:
“这几天你不在,这个称呼只是帮我更好地代表你参与决策,如果你不喜欢,我让他们改过来。”
“不用改,我觉得挺好的。”颜岁弯起眉眼,那种感觉,就像在他身上打下属于自己的烙印,走在外面,大家都知道,这个人是她的,她喜欢这个称呼。
她不介意,让他不自觉松口气。
“再睡一会儿吧。”他撩开她额前的碎发,留意到她眉宇间无法掩饰的倦怠。
颜岁拉住他的手:“你陪我一起睡。”
他的脸色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
“病床太小了,容易压到你伤口,快睡吧。”他轻声哄。
“不会的,上来。”颜岁固执地将人往床上拉,“你睡在这边压不到我的伤口,又不是第一次陪我睡病床,快上来。”
林衍之无奈,坐到床边,小心地侧躺下去。
颜岁枕过他的臂弯,钻进他怀里,熟悉的干净的气息将她包裹,让她狠狠地在心底松口气,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
“林衍之。”
“嗯。”他侧躺着,大手揉着她的脑袋,温声应答。
颜岁贴近他的胸膛,毛茸茸的脑袋在他下巴处拱来拱去。
“我们从医院出来碰到了意外,救我的是华夏突击战队的军人,他们在执行任务,顺手救了我,我带回来的那对兄妹也是他们救的。”她在他怀里仰起头,“他们没说自己的任务,但国家似乎在全力想办法解决这场危机。”
林衍之抚着她的脑袋,耐心地听她说。
“他们中有一个队员在昨晚回来的路上,为了救那个男孩牺牲了,还有一位在他们任务中失去了手臂。”颜岁抱紧他,重新将脸埋进他怀中,“我一直以为,活下来的人也不过是在炼狱里挣扎,可原来,我们没有被放弃,无论前路怎么样,有人在我们身后默默支撑。”
“嗯,总会有希望的。”林衍之扬起唇,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
颜岁突然抱住头,脸色古怪。
“怎么了?”林衍之不解,以为她头上哪里有伤,小心地想扒拉开她的手替她检查。
颜岁握住他的手臂往后仰了仰:“我很久没洗头了。”
这颗脑袋尘土飞扬的钢筋水泥里钻过,雨水里都不知道泡了多久,他竟然还亲她。
林衍之失笑,将人抓回来,用她在他生病时说的话还她:“我不嫌弃你。”
“我嫌弃。”颜岁抵住他的肩膀不许他靠近。
“快睡会儿,休息好了我帮你洗头。”林衍之弹弹她的脑门。
颜岁捂住额头:“现在洗。”
林衍之叹息,知道这觉大概是睡不成了,纵容道:“好,我去准备。”
颜岁眨巴着眼睛看他起身,悄悄拽过身后的长发放到鼻子下面嗅了嗅。
臭吗?
“不臭,你不要乱动。”林衍之好笑又无奈,好似能看穿她心里的想法。
颜岁乖巧放下手呆在床上等他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