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半，穆婉梨准时出现在家里后门的监控视频中。

自从蓝聿拥有了躯壳，染青家的后花园一贯交由他打理。可能是天赋属性问题，各类花花草草在他的照料下随随便便都能生得郁郁葱葱，长势喜人——

师染青收藏种植在后花园的品种，仅从外观来看都不太像正常的花草树木。她欣赏功能性远远大于观赏性，攻击性较强但会识别避让主人的……适合护卫看家的植株。

蓝聿难得姿态不甚端正地斜靠在后院的门上，左边眼周因为忍耐翻滚的情绪和感受而略有些泛红，右眼却在好奇地灵活转动。

“这样有没有感觉好一点？”染青的声音直接在他右眼后响起来，“只看一边的视野应该要舒服一些吧？我刚刚说右眼有点不舒服，见光不行，去找了根布条遮住了……”

“嗯。”蓝聿觉得很难和师染青解释现在自己的别扭感：

在染青的要求下，他和她互换了右眼眶部分的一小部分精神体，可他难以承受的，也许并非是一下子同时拥有两种视野的错乱感。

高阶的精神系异能者，确实都能随意地暂时或永久地分割自己的精神体，并且操纵分离出来的部分在体外活动，可以和同级的异能者互换相同部分，甚至也可以靠等级压制，直接附着在低等级的异能者精神体背后进行操控。

但，大家通常都不会这么做。

分离出来的部分精神体相对完整的灵魂要脆弱很多，在和同级的异能者互换时，对双方的心境水平要求很高，一不小心就可能把对方的部分当作滋补吞掉。即使是操控低等级者，也有对方心智足够坚定，以至于反噬的可能。

精神体只失掉部分的情况下，后续还能养回完整状态，就是需要废点功夫。人们一般不这样操作的原因主要是，以精神体的形式存在时，获得感知的力度太强烈了，真·用灵魂直接坦诚相见地感受。

蓝聿在允许师染青的精神体进来替换的一瞬间，就明显受到了精神体接触过于亲密带来的冲击。

灵魂深处本能地叫嚣着要趁机缠绕上去亲近过来的小部分她，残存的理智又很清醒地不敢再近一点去触碰。

他自己分离出来的部分更是失控。

偏偏对方心无杂念，游刃有余，适应力极强，很自然地替他把不对劲的借口都找好了。

师染青还在餐厅里招待牟傲君和陆不语吃晚饭，蓝聿是借口厨房还在熬汤，他得注意火候才脱身的。

他出来前，牟傲君还在调侃师染青深藏不露。

染青家在地面上一共三层，当然，仅是从外观看来是这样。

家中的好些个功能性房间，比如她的藏书室，内里都做了空间扩展，实际层高不等。

一楼的厨房紧挨着后院的小门——只是房屋的后门，绕房屋一圈的花园之外还有前后两道正式的门。

蓝聿手中光脑上播放的实时监控显示，穆婉梨在外后门前犹豫完毕，已经推门进来。

师染青道：“早点解决，我们真的还等着喝汤。”

“好。”

*

穆婉梨熟悉的植物是海神草、石花菜之类，和穆苒一样对陆上的植物了解不深，但不妨碍她察觉到眼前的后花园古怪。

低矮的灌木花丛上缀着的花朵形态奇异，最具代表的是大门背后小径旁的左右两丛——每一丛上都开着颜色不同但每种色彩饱和度都极高的花，造型像人随手胡乱画成的大小不一、线条凌乱的线团。

花丛背后的树木更是很少有生得直的，各有各有歪斜的不同角度，远看时像枝丫全绕成一片，近看却发现每棵树之间倒都留有余地。

1027星夏季八月昼长夜短。这个时间与白天的光线和温度差距都不大。可穆婉梨刚推开门，就感受到了脊背发凉的冷意。

师染青和她的宠物，不会是想把她叫过来解决了喂给植物当肥料吧？

她硬着头皮踏上植物丛中几不可见的小径，两旁的植物立刻像被激活了般疯长起来，遮天蔽日。

穆婉梨手指都快掐进掌心，疼痛让大脑保持了清醒，不至于惊叫出声或者骤然惊厥。

她壮着胆子按照先前观察到的大概方向继续前行。

走着走着，穆婉梨眼前的路又忽然渐次亮了起来。

是四周缠绕组成幽绿长廊的树枝与藤蔓上垂下的……果实？它们像晚上到点就自动亮起的路灯一样开始发光。

这条植物长廊的尽头站了一个人，手里的光脑屏幕的微光映出模糊的面容。

走近到相隔两三米的距离，穆婉梨才发现他身前还有一个黑黢黢的深坑……

“下去。”蓝聿提示道。

穆婉梨的鞋尖已经抵在坑边，她有轻微的黑暗恐惧症，根本不敢再仔细打量一眼——

算了，穆婉梨眼一闭，心一横，纵身一跳……

“哇。”师染青惊叹了一声，赶快外放精神力唤起地下室的承接装置。

下面传来气垫接住穆婉梨的闷重一声。

这是家里地下室的隐秘入口之一，其实仔细一看就能发现紧贴在洞壁上的简易梯。

蓝聿有点懵：“她这是什么情况？”

师染青也一头雾水：“艺高人胆大？这样下去确实比走梯子快……”

*

穆婉梨被缓慢下降的气垫平稳放到了地上，她有些惊异地看着气垫触地然后消失，似乎是与地板融为一体。

她好像站在空荡荡的大厅里，但眼前二十几步外，就是被类似玻璃的透明门隔开的实验室：各种她不熟悉的仪器、操作台，还有……

整体光洁明亮的不像是在地底。

蓝聿从梯子上慢慢走了下来，看见的就是穆婉梨对着实验室怔愣出神的背影。

“我给你十五分钟的时间考虑，”他说，“我的汤快熬好了。”

*

地下实验室里的情况按计划进行，师染青没什么好担心的。

邀请牟傲君和陆不语共进晚餐，是下午蓝聿出门后，她临时做的决定。

师染青直觉穆婉梨最后绝不仅是来找尤梨告别，但具体会发生什么她也不是全然的有把握。

整理完000013号案件在她手上的所有资料和信息，师染青在恋管局内部系统的监控里看到蓝聿已经和穆婉梨往电梯走，才选择了上传。

风娲十分钟后就反馈了尤梨“中度恋爱脑”的最后判决结果，文书立刻被放在1027星恋爱脑管理局官网上公示。

尤梨即将转去的病区和病床也都安排好了。

师染青看着文书上最后裁决的，尤梨限期内需要赔付给穆苒的经济和寿命补偿，突然觉得有点没意思。

“曾经的路费、房租、礼物钱……风娲都算得好清楚。”

她和陆不语讨论：“但是判她偿还的这些身外之物，本来就是穆苒之前主动给予的。而这些年来，穆苒在尤梨身上被辜负的深情厚谊，最终好像还是不了了之了。”

“判她们最后‘永久隔离’能算对尤梨的惩罚吗？如果她曾经在意这段友情的话，就不会做下那么多损害朋友情义的事……”

“联邦出钱治疗她的中度恋爱脑更谈不上惩罚。那，恋爱脑的惩罚和报应究竟是什么？”

“你想要什么结果呢？”陆不语反问道，“法律本来就从不保护个人情感，维护的是受害者合法权益、利益。”

“穆苒至少追回了曾经付出的金钱和寿命，总比感情和物质双方面都无法追回好一点——个人认为，这就是恋管法存在的积极意义。”

“唉……”师染青叹气。

陆不语道：“你不会希望但凡是个恋爱脑，都按重度恋爱脑的惩罚规则顶格处理吧？”

依据天河系联邦的恋爱脑管理法，重度恋爱脑直接被从联邦抹杀清除。

“也不至于。”师染青摆摆手，“那1027星的联邦建设者可能会大幅减少，不利于本星球未来发展。”

陆不语笑着摇摇头，刚继续自己的工作没一分钟，又听师染青传音道：“你觉得她们会对丁楠耀动手吗？如果我们想第一时间得知消息……”

“……今晚要不要庆祝一下？去你家吃饭？毕竟是你上任后结的第一个案子。”陆不语提议道，“人多热闹。最近牟副局‘护送’你也辛苦，要不你一起请了？”

师染青露出“你太懂我”的感动眼神，开始给牟傲君发送晚餐邀请。

牟傲君还存了将来找她研制仿生人的念头，自然不会拒绝。

*

严格说来，师染青和陆不语都是华5区的出身，蓝聿也就非常擅长华5区的菜系，主打一个无辣不欢。

师染青平时滴酒不沾，但考虑到这晚还想从牟副局处打探消息，晚饭也让蓝聿准备的含酒精饮料。

牟傲君平时大概不怎么吃辣，晚饭时吃出了虽然不经辣但很上头，又菜又要吃的架势。照顾到本人颜面，师染青和陆不语也不好建议她先拿清水涮涮菜，只是佯作毫无察觉地陪牟傲君多喝了几杯饮料。

蓝聿刚把汤端上桌，牟傲君的光脑闪起了红光，急速跳动起来，好像下一秒就要在她的衣袋里爆炸。

牟傲君神色淡定地取出光脑看了一眼。

“丁楠耀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