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的这场暴雨,来得快去的也快。
翌日午时便放晴。
整个金沙郡仿佛被暴雨洗刷了脏污,景色明朗纯净,街市纤尘不染。
金沙郡城外,苍山山径之上,雾气蒸腾,古木愈发苍翠清幽。
溪水湍急,裹着残花落叶拍向石缝,击起千堆水花。
金矿山营地人来人往,人影散乱。
后勤组熬煮了大锅红糖姜茶,百来号人喝过姜茶驱寒之后,便开始雨后复工。
金意初去各个小组巡视,掌握暴雨对炼金流水线各个小组的影响的轻重程度,好为日后做准备。
好在管事和老和尚处理及时妥当,没有人员伤亡,机器也保护的很好。除了采矿组的地下矿道被雨水浸透,排水需要半日时间之外,没别的问题。
金意初吩咐管事给后勤组一笔银子去买些肉回来,晚上加道肉菜。
后勤组组长以前就是个厨子,手艺很是不错,大锅饭也能做的有滋有味。从管事这里得了买肉的银钱后,他特意找到金意初的营帐道谢。
“俺们都是粗人,少爷恁体恤俺们,俺们肯定好好干活!””
金意初笑道,“好好干,以后还会给你们涨银钱。”
厨子忙摇头摆手拒绝,“不中啊!少爷俺们拿嘞够多啦!再涨可不中!”
厨子走后,被莫名戳中笑点的金意初兀自笑了好一会儿。
涂深端着刚炖好的汤药过来时,瞧见的便是金意初趴在桌上笑得眼眸弯成月牙、直不起身子的画面。
“怎么笑成这样?”涂深诧异道,“方才谁来了?”
金意初笑趴在桌案上,眉眼间带着慵懒与笑意,语调懒洋洋的,“后勤组的组长,也是一个手艺很好的厨子。”
“他说话很好玩。”不含任何贬义,就只是戳中了金意初的笑点,“我很喜欢。”
涂深望着金意初脸上浮现的酒窝,若有所思。
日暮黄昏,正值营地百来号人吃晚饭的时间。
营地里弥漫着一股诱人的肉香,各组组员端着空碗排着长队打饭。
炼金流水线的几位线长平日都会在组员们吃上饭后才去打饭。
这会儿几个组长闻着肉香,纷纷凑到后勤组组长这边唠嗑。
“老王,你这是做了什么好吃的,这么香?!”
“你多久没露手了,怎么这会突然认真做菜了?”
“就是就是,老王你老实告诉兄弟,是不是喜欢上营地里哪个汉子了,特意做好吃的讨人欢心?”
“他娘的,闻着味就馋老子一嘴的口水!”
几人七嘴八舌地嚷嚷着,高淡举起手里打菜的大铁勺就要抡过去,“咋?吃饱撑嘞?闲嘞放屁咧?!少爷专门给恁加嘞肉菜,我能不整得香喷喷嘞?!”
“姓王的,有本事你把红烧肉抡我嘴里!”
“老王估摸着感动着呢。”
“走咯走咯,拿碗打饭去喽!”
几人调笑了几句便散开了。
王淡骂了一句“小鳖孙儿”。
后勤组煮过晚饭,便要开始准备夜班的饭食。
夜班的饭食是后勤组夜班那伙人负责的。
王淡负责白班,自己的活干完后,他从伙房往出来,走向大通铺。
回大通铺的路上,王淡被人拦住了路。
涂深背着手,身后是一轮新月。
王淡挠挠头,“少君,恁找俺是有啥吩咐?”
*
金意初发现涂深又有小秘密了!
这小子在晚膳过后都会出去一段时间,金意初一开始没注意。他最近在忙着完善炼金流水线。
毕竟现在都十一月中旬了,到冬天还会下雪,雪灾比暴雨可怕多了,一个没搞好甚至会引发雪崩。
金意初肯定要提前想好应对计划。
因着注意力都放在流水线上,金意初压根儿没觉察出涂深到底是从那一天开始晚膳后出去,直到他睡前才回来的。
十一月二十七日,金意初用过晚膳,并在涂深的眼皮子底下喝了汤药。
接着便坐在书案前写写画画,假装在沉思流水线的事。
涂深看了他一会儿,像往常一样离开营帐。
金意初顿时放下炭笔,猫猫祟祟地跟了出去。
紧张忐忑又不安地跟了一路,金意初发现涂深在往河边走。
大晚上的涂深去河边做什么?
金意初躲在一棵树后,探出一个脑袋往河边张望。
河边还站着一个人,金意初见过一次,是后勤组的组长,姓王。
金意初看到涂深和王组长有说有笑地聊着天,声音被河流奔腾的水声盖住,金意初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按照以往的时辰算,涂深和这个姓王的至少要聊半个时辰。
金意初已经做好了久站的准备。
没成想涂深今日却有些反常,和姓王的聊了一会儿就往回走。
金意初着急忙慌地躲在树干后面,借着树干掩藏自己的身形。他竖起耳朵,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这才松了口气,从树干身后出来。
然后——
就对上了涂深那双带着温和笑意的的眼眸。
“……好巧哈哈哈哈哈”
金意初摸了摸鼻子干笑几声,心虚地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涂深。
涂深牵着金意初的手,察觉到他手心微凉,便将金意初的手塞进前襟里暖暖。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金意初早就习惯了与涂深时不时的肢体接触。
“暖和点没?”涂深问他。
金意初点点头。
涂深这才重新牵着金意初的手,两人往营帐的方向走。
“涂深。”金意初喊了人,却不知道怎么开口问这种事。
涂深应了声,侧眸看向他。
金意初还在纠结。
他张了张嘴,“涂深……”
总觉得无论怎么组织语言,都会伤害到涂深。
涂深:“嗯?”
金意初心想要不还是算了,他抿紧唇,“……没事。”
两人回到休息的营帐时,金意初放弃了追问涂深的想法。
他信任涂深,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胡思乱想。
涂深却主动提起这件事,他问:“意初是不是想问我每天晚上都出去做什么?”
金意初抬头看着他,“我现在不想问了。”
涂深却没再给金意初退缩的机会,直接开口解释,“俺瞅你成天为流水线那事儿愁得跟啥似的,就想逗你乐呵乐呵。想起来前儿个你听那厨子说话笑得跟朵花一样,俺就跑去跟那厨子学了两句。”
金意初目瞪口呆,嘴巴张得圆圆的,傻乎乎地看着涂深。
涂深眸子含笑,“你听听,俺学哩咋样?中不中?”
金意初很感动,他主动亲了亲涂深。
“你真好,涂深!”
涂深追过去加深这个浅尝辄止的吻,直到两人气息凌乱时才松开。
“你也中着哩!”
起了想亲近心思的金意初突然听到这么一句,瞬间什么心思都没了。他摸了摸涂深那张性感野性的脸,语气复杂,“洗洗睡吧。”
“中,睡吧!”
金意初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当晚,金意初就做了一个噩梦,醒来时已经记不清梦里发生了什么,但梦境中那一声声罪恶的“中”却始终在耳边回荡。
*
旭日东升,月升树梢,日月轮转间,日子一天天过去。
随着金矿山体积日渐一日的减小,金府库房里的金元宝越堆越多,足有六座金元宝组成的小山。
在第七座小山堆成之际,金府的令人瞩目的马车车队终于从京城驶入金沙郡城门。
得知金奉桉和舅舅他们今日会抵达金沙郡,金意初和涂深昨夜便从营地回金府住了一宿。
翌日一早,金府马车便顺利抵达金府。一箱又一箱的宝物从马车里抬下来,被搬去金意初的院子。
金意初听见小厮通报金奉桉和舅老爷回府的消息后,立刻和涂深赶去前院。一路看到小厮不停地往他们院子搬东西,想笑又想哭。
爹和阿姆对他和涂深真的太好了。
前院大堂内。
“老爷终于回来了!”管事喜极而泣,“小的盼今日盼了好久!”
金奉桉笑嘻嘻地打趣管事,“你个老东西,这把年纪了嘴还这么甜!不过我看你也是老糊涂了,我们回府也不见好吃的好喝的。”
“快给我们倒杯热茶,再捡几样厨子的拿手好菜端来。这一路就没吃什么热乎的东西,可苦死我了!”
管事乐呵呵地给金奉桉、舅老爷和他未过门的夫郎倒茶,“老爷,舅老爷,舅君请用茶。”
又叮嘱小厮去厨房传话,让厨子做几样拿手好菜。
虞臣行喝了口茶润润嗓子,转而与身旁坐着的小哥儿道,“粗茶淡饭,殿下将就凑合一口,晚膳我给你弄些能入口的。”
擅长察言观色的管事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意识到舅老爷这是拐了个不得了的人回来啊。他不动神色地朝一旁的小厮招招手,低声叮嘱他,“去厨房传话,让老黄拿命来做菜!别再藏着掖着!”
小厮退出大堂,小跑着赶去传话。与迎面跑来的金意初险些撞成一团,好在涂深反应快,将人往旁边带了带,才避免了一场悲剧。
“少爷少君!小的……”小厮惶恐不安地想求饶。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太着急了没看路。”金意初掏出碎银算作小厮的精神损失费,“拿着吧。”
小厮掉眼泪,“谢谢少爷,谢谢主君呜呜……”跪谢之后,一边哭一边跑去厨房传话。
金意初望着小厮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金府以前有年纪这么小的小厮么?
“初儿!”金奉桉在堂内就听到自家儿子的声音,走到门口果然瞧见了金意初和涂深,“小深。”
金意初眼睛一亮,朝金奉桉走去,“爹!”
涂深,“爹。”
“呜呜我的初儿都瘦了!”金奉桉将人抱在怀里上下摸了摸,放开人后比划了一下,“瘦了这么一大圈!”
金意初:“……”
有种瘦叫你爹觉得你瘦。
这段时间他都会跟着涂深练几招,腿脚更灵活,肌肉也更紧实。瘦是没瘦一点的。
金奉桉才不管这些,他只觉得自家孩子吃苦了,还吃了不少苦。小可怜儿一个人留在金沙郡,还为了金矿的事把身子搞坏了。
还好涂深机灵,传信到京中。
金奉桉满意地点点头,“小深……唔,白净了些。”
一点都没变白的涂深:“……”
倒也不必硬夸。
“你两快随我进去见你们舅舅和舅姆。”金奉桉低声道,“你们舅姆可不是一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