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既定的受膏者
-
祂再一次来到你面前,仿佛毫无所觉般对你施下祝福、对你施下诅咒,让与你内心和解的痛苦与憎恨再度翻涌。
与你相贴的面具上虚假的眼泪流淌着,祂禁锢你的手腕仿佛镣铐将你锁在祂掌下,缎带如贵重的布料贴合皮肤,缠绵地绕过你的身体,要将你结成献给星神的礼物。
祂不再做无意义的欢笑、呜咽,染上颜料的泪水浸润你的面庞,“吧嗒吧嗒”滴落在你的锁骨上,细微的声音扩展了寂静的分量,礼盒中伸展出的面具低垂头颅,在地上呈现出损坏的模样,像一枝枝枯死的花朵。
彩带、亮片和扑克牌混作一堆,半融化的眼球糖果淌着鲜红的糖浆,粘合混乱的色彩,长着猫头鹰头颅的猫围着花领,缩着脚踩在漏气的皮球上,发出一声温柔的“咕”。
祂不带来喧闹的时候,安静近乎凄怆。
好像是这样,你只会在热闹的地方看见他,明亮、喧哗、吵嚷、纵情的欢笑,各种颜色的灯光掠过他飞扬的眉眼,让鲜红如酒,带来浓郁的迷醉,他就像过于昂扬的音符,带着周围人并入一段跌宕起伏的曲调,只有生理性的疲惫才会终结他的演奏。
当热闹散尽的时候,他在哪里呢?
除了初见的那一面、除了此时,你好像从没见过安静的他。
当夜色带着人类赋予的固有属性降临,他在哪里呢?
眼泪依旧在流淌着,“吧嗒吧嗒”像滴漏计数时间,让你想起久未听闻的虫鸣。夜幕下的树影伸展出暗色的枝干,晚风带着恍如错觉的细碎声音,只有虫鸣是清晰的、明亮的,但你找不到它们在哪里,哪怕是最轻微的脚步,也会在你走过的地方留下寂静。
可是它们如影随形。
正如他如影随形。
祂如影随形。
祂如影随形。
你慢慢抬起手臂,丝带牵拉着勒过你的身体,你的指尖浸染上暗色,宝石般美丽的枝叶在你身上盎然生长,簌簌抖动身体,流水般的莹白铺开在地上,边缘透着深邃的蓝,几乎让人误以为是皓然的月光,冰霜顺着脸颊扩展,带着悦耳的凝结音,它隔开丰饶与巡猎,像隔开两簇不依不饶的火。
祂带来的东西悄然破碎,湮灭在光芒覆盖的阴影下。
祂的血也是红色的,像甜美的糖浆。
你仰头啜饮,如你所想,带着让你醺然的甜意和满足。
轻飘飘的丝带被祂攥住,拉着你,扯着你,不让你往下坠。
“虚无的IX不会瞥视任何人。”
一个冰冷的、微哑的女声说,她环抱着你,头发淅淅沥沥滴着血,长刀横在你的侧腰,握着你肩膀的手掌不受控制地痉挛着,你吻过她殷红的角,她的眼泪溅在你的锁骨上,烫得你发抖。她将这句话反复述说、反复述说,好像要将它当作真理刻进你的脑子里,又好像她只是强迫你将它当作真理铭记。
你却在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中听出了一种痛苦的祈求。
黑日掩盖在骄阳之下,而祂终将吞没一切。
出云的大日在你身后攀升,煌煌燃烧的血色穿透残损的天幕,洇开每一道伤口。
你在她的怀中,她遮住了每一束想要融化你的光。
是的。你想。
虚无的伊克斯不会瞥视任何人。
但祂无法阻止你终要坠向祂。
-
她的身体猛然前倾,不受控制地捂住了心口,剧烈的心跳如同匕首反复□□,伴随每一次呼吸重复着痛苦。
她空茫的眼睛不知落点在何处,一个陌生的名字顺畅地滑出嘴唇。
而后没有在脑海中留下一丝痕迹。
那个脱口而出又消失无影的名字让她的痛苦更加难以忍受,就像一根针骤然挑动心上的腐肉,或者它一直在那里,是她心灵溃烂的根源,只是她已经遗忘。
痛苦。
这个陌生的字眼。
她茫然地顺着肢体自发的动作轻轻环绕自己,将出鞘的长刀横在腿上,仿佛要守卫什么、保护什么。
但她怀中一无所有。
-
你一直都一无所有。
那些曾被你攥紧的、某人的生命、情感、承诺、仿佛可以维持到永恒。
但你看得见,它们如流水自你的指隙消逝。
你所遇见的人,他们不断将自己放入你的掌心,好像你捧着那么多、好像你拥有那么多、好像这掌中之物从未更改。
“滴答”,“滴答”,“滴答”……
无论是因为时间、还是命运、抑或者其它的种种可能,离别一直存在,死亡一直存在。
唯有虫于永恒中计数时间。
你遗忘了很多,有时你伸手挥散脑海中的迷雾,却茫然分不清那是你曾经历过的,还是你现在才真正经历的,你唯一能够确认的,只有:你仅仅攥住了记忆。
记忆是最好的交易工具。在你未驱散的迷雾里,有*什么*正向你低语,渴望换得你最初的记忆。
你的家乡、你的诞生、你的……
虫类对你总有种源自本能的亲昵与拥护,它们全然无害地簇拥在你周围,违反生物学常识组成了一支小小的卫队,按照种类划分成不同的兵种,陪你在犹如世外桃源的试验场中生活。
这似乎引起了实验人员的不满,化学试剂毒杀了除你之外的所有物种,将试验场变成了肮脏幽暗的巢穴,并开始将各种样貌古怪的危险虫类空投进来,每一个都无法与其它虫类组成种群,在没有能够供给存活的饲料的情况下,它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彼此厮杀。
你只需要在它们彼此撕咬与吞吃之后傲慢地接见最后的胜利者。
本该如此。
如果不是那最终的胜利者并未从它们之中诞生的话。
那是一群躲在你翼下的蚁群,悄无声息在你的庇佑下繁衍,直至漆黑的海潮吞没整个巢穴。
你用你不知从何处习得的微笑回馈给那些注视你的怪模样,你用这种无需语言就能表明所有的表情告诉他们:
唯有你选定的,才是最后的赢家。
他们不会承认自己的失败,只会泄愤似的将漆黑的潮水碾死在巢穴之中,尸体残损到你无法捧起。
他们没有伤害你,他们不能伤害这个珍贵的实验体、独一无二的资产,他们以为将你养着的小家伙尽数杀死你就会痛苦,他们以为这是对你的“惩罚”。
谁能想到呢?“虫类”对你而言,并不特殊。
你见过水中的倒影,穿在身上由宝石拼接而成彩光招摇的甲衣、轻纱烁烁精细柔韧的翅翼,与虫类浑然一体的完整不同,它们不是自你身上生长出来的。
你用来观察世界的眼睛不够突出和庞大,千丝万缕的触角无法感知外界,用以进食的口器柔软无害,只有一对的附肢末端锋利灵活,胸腹向下怪异地分成两截,像长错了位置的附肢。
你不像任何一只虫。
你像那些观察你的“人”。
但虫类拥护你、亲近你,它们的一切出自本能,它们不会像你一样,脑子里纠缠着种种模糊的*思考*。
即便是塔伊兹育罗斯,群虫的“父”,祂亦如祂的子嗣,依照着本能贪求你的*存在*。
鞘翅目的体壁光滑坚硬,顺着你的甲衣往下滑,交错着鹅卵石碰撞的清脆声音,祂将身体折叠,抱着你的双腿枕上你的膝盖,腺体变换着芬芳染在你的皮肤上,祂的手臂冰冷细腻,像剃光了血肉的骨骼,弯折处的甲壳无刺,随着你手指的轻轻摩挲颤抖。
身下的附肢环绕在你周围,在地上划动着。
你扼住祂的颈项,那个除了模拟人类形态别无他用的部位,祂顺从你的动作仰着头部,模仿濒死之人的抽搐与挣扎,附肢在不触碰你的情况下戳刺着地面,而后僵硬地摊开。
祂想让你*高兴*。
所以你收到了祂赠给你的礼物:一些新扯下的附肢,刚刚剥离的甲壳,断口淌着新鲜的液体,讨好地蜿蜒到你的脚边。
你感到*恶心*。
你捧起那些残缺之物,粘稠的液体顺着你的手臂往下淌,你深刻地知晓——你与它们全无相似。
所以,
你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