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初棱角分明的脸处在黑暗中,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小臂,垂眸看着她。
甄星看见他长长的睫毛在眼周打下一片阴翳,目光从她惊慌失措的脸转向她的身后,看着那栋老房子。
他蹙着眉:“你住这?”
甄星立马捡起钥匙,放回包里,挡在自己门前,没有回答。
沈言初看着这栋破旧的房子,墙壁还是用最古老的黄泥砌的,白色的墙灰也掉了不少,看上去很不结实……
这五年,难道她就住在这个房子里吗?
他不可置信,将那栋房子上上下下仔细瞧了个遍,眼睛微微红了,但在昏暗的环境下看不太真切。
他的眼神既震惊又心疼,质问她:“你来这里工作,他们就给你安排这样的房子吗?”
沈言初的声音不大,却在平静的夜中格外清晰,里面的情绪被无限放大,震碎在空中。
甄星颤抖了一下,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沈总大半夜来是找我有事情吗?没有事情就去休息吧。”
“你回答我!”
“沈总你想要我怎么回答你?”甄星红着眼睛望着他,那双曾经没有烦恼,纯净无暇的眼眸里满是无奈,“我是来工作,又不是来享清福的!刚开始的时候条件就是这样,我早就已经习惯了。”
沈言初直视着她那双充盈着泪水的眼睛,嘴唇颤抖,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五万块钱呢?”
甄星的睫毛颤了颤。
沈言初的声音没有了刚刚的强势,轻了几分,像是无声的妥协。
“你至少可以用来……”
甄星别过头:“那五万我早就花完了。”
沈言初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只是看着眼前的甄星。她倔强的侧颜处在黑暗中,眼中泪光闪烁,接着,一滴眼泪掉了下来。
他的眼神逐渐从痛苦心疼转向失望,语气里已经没有了刚刚的气势。
“你为了见不到我,就宁愿过这样的生活吗?”
听到那样的声音,甄星的心几乎不受抑制地拧了拧,狠下心来。
“你真的想太多了,”她直视着他,“我不像你,追求过万人之上的生活,我在这里过得很好!是,我以前和你说过,我想要读研,我想要从园林专业的顶尖学府毕业,我想做最顶尖的景观设计师,我的作品可以展出在各大园林博览会上,但那是以前!现在除了这里以外我别无所求!”
除了这里以外,别无所求。
沈言初自嘲地笑了笑。
是他太傻了,一直念着从前,从前。
可是七年了,人总会变的。
他没有想到的是甄星也会变,他以为如果世界上有一个人不会背叛他,那那个人一定是甄星。那个每次看见他都要用炙热的目光盯着他好久的甄星,那个不知道他就是笔友还傻傻写信让他帮忙追喜欢的人的甄星,那个说只要喜欢着他就够了的甄星,那个只是去个鬼屋也要傻傻保护他的甄星,那个给他准备生日惊喜的甄星,那个说会永远喜欢他的甄星……
“我追求万人之上的生活?”
沈言初的目光逐渐又恢复了白天的冰冷,刚刚好不容易表露的真实情绪又被他自如地收了回去。
“你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吗?”
甄星一愣,看见了他眼中隐藏在冷漠下的伤痕,此刻正鲜血淋淋。
“你说得对,错的不是你。”
沈言初一动不动地望着甄星,墨眉轻轻皱起,沾染了水汽的眼眸仿佛一件易碎品。
“错的是我。”
错的人是我。
错的人是对你抱有期待的我。
错的人是走不出来的我。
沈言初自嘲地笑笑。
“如果我不是现在的身份,你恐怕看都不会多看我一眼吧?”
“不是的……”甄星忍不住开口,“我当时是因为……”
解释的话语被一阵铃声打断,沈言初皱了皱眉头,从口袋中掏出手机,低低说了句:“抱歉。”
甄星看着他接听了电话,冲着电话那头喊了一句:“书瑶?”
她的脸色逐渐变得煞白。
*
甄星看见沈言初走远了去接电话,她从包里掏出钥匙,进了家门,然后上锁。
她上锁的力道坚决,用力得仿佛是在跟过去的记忆做对抗。
七年了。
她心里喃喃道着这个复杂的数字。
你还在想什么?
还有刚刚的……
他们现在会不会在一起了?
简书瑶。
这个名字对于甄星来说并不陌生,不,可以说是对于所有明德中学13届的学子而言都不陌生。但甄星知道她不是因为她是大华珠宝董事长的独生女,也不是因为她是曾经明德中学才貌俱佳的文科状元,而是因为沈言初。
十年前的高中音乐会,她因为想要去安慰发生演出事故的沈言初,偷偷跑到舞台后台,却不想听到了他和简书瑶的吵架声,她懊恼着躲着,却又不小心撞掉了旁边的凳子。
一摞乐谱哗啦啦地落下,滑到她脚边的是一张照片,两个人的合照,甄星就只是匆匆看了一眼,是张普普通通的合照,那个青涩的少年是沈言初,旁边那个张扬明媚的,是今晚的女主持简书瑶。
音乐会结束后,他们一起吃夜宵,她才在机缘巧合下接触到他的圈子,见到了他的朋友,还有简书瑶。
因为偷听到了他们吵架的内容,她只听到了沈言初很生气地说“不想再见到她”,她那看多了肥皂剧的脑子里只剩下了对他们俩曾经是男女朋友并且简书瑶狠心抛弃了沈言初的推测。所以在后面简书瑶约她吃饭提要求的时候,她用一副“豁出去了”的样子拒绝:
“对不起,我不能帮你!”
她当时害怕极了,几乎是闭着眼睛说出来的,“因为我喜欢沈言初。”
“我喜欢他,所以不能帮你。”
“我知道你很优秀,比我要优秀。你比我的家境好,你比我漂亮,你比我成绩好。”
她继续说,虽然越没有底气,也越说越小声。
“我也知道要是你去追他的话,肯定比我有胜算多了……”
剩下的那一句话,她只敢在心里说——
“可是我还是有私心,想让他朝我的方向走来。”
可简书瑶听了之后哈哈大笑,说:“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这下轮到甄星傻眼了:“啊?”
“我们只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简书瑶美丽的眼眸此刻有些无奈,但并没有怪她曲解了自己的意思,“之前因为事情闹了点矛盾,我想让你帮我跟他说几句好话。”
甄星尴尬地想从地缝中钻进去,背上也出了汗:“可是我和他也不熟欸。”
“但我感觉他挺喜欢你的,”简书瑶眨了眨眼,“我觉得你有机会哦。”
“啊?”
“因为沈言初是个特别没有安全感的人,但是他习惯了不去问,只喜欢自己猜,自己想,”简书瑶长出一口气,“但是,你的喜欢,很明显哦。”
*
甄星此刻看着窗外,刚刚还在旁边打电话的那个她日夜思念的身影已经不见了,看来是已经离去了。
现在的她已经和十六岁的自己不同了,那时的她天真、莽撞,喜欢什么就会写在脸上,她曾以为自己会有无限的精力去追逐自己想要的东西,即使追求不到,她也会去尝试,可是现在她已经没有这样的能力了。
从前,她在一个只认识了几天,甚至完全有可能把她的心意告诉沈言初的简书瑶面前赤裸裸地坦白自己的心意也不会感到畏惧。
后来,沈言初的母亲恶语相向,和她谈着条件。眼前优雅尊贵的女士是心爱之人的母亲,是京虹集团的董事长,而她父亲的公司濒临破产,外公重病急需钱手术,母亲也病倒了。即使在这样的条件下,她仍然觉得自己没有低头的必要。
“沈董,请您不要再说这种难听的话了。”
甄星脸因为生气有些涨红,反驳却掷地有声。
“您不能要求我像其他有求于您的人一样可怜巴巴地乞求您的施舍。您没有养育我,我看在您长辈且是沈言初母亲的份上更加尊重您,但其实我完全就没有什么对不起您的地方。换句话说,我和沈言初是正常恋爱,不是我勾引迷惑他,请你不要把我想得这么不堪。我也完全不知道他为了我不出国的事情,如果我知道,我也会劝他去的。”
“虽然我家的条件比不上您家的,但是我从小父母疼爱,只要是我想要的东西,几乎没有不满足的,所以您也别企图用那些条件来对我展现优越。”
……
每一字每一句,直至今日甄星都记得十分清楚,仿佛是她昨天才说过的那样。
可是后来呢。
父亲的公司彻底易主,家里东拼西凑还是凑不齐外公的手术费时,她还是打通了沈言初母亲的电话。
“改变主意了?”电话那头的声音高贵慵懒,仿佛早就预料到了那样。
“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会劝他去英国,”甄星握着手机的手十分无力,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仿佛是她心中想流却又流不出来的泪水,“我也可以和他分开,但我有两个条件。”
电话那头的人笑了:“你有两个条件?”
甄星垂眸,此刻心里也没底,问:“可以吗?”
电话那头的人想了一下,仿佛也决定在此刻宽容了:“说吧。”
她颤抖着开口:“您能不能借我五万元?”
“我知道对您来说五万元算不了什么,但是我不用你给我,我要您借我,开欠条,或者是抵押都行,我未来一定会还您。”
“你回头把银行卡号发给我助理,”电话那头的人接着问,“还有呢?”
甄星眼中已经有泪光闪动,一瞬间,她的脑海中飞过无数无数曾经和沈言初的过去,她想起他曾跟她提起的热爱,理想,还有誓言。
她明白,从今往后,这些只能当作回忆了。
但是她还是开口了:
“让他继续读人类学。”
所有,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在此刻结束。
她打开抽屉,里面放着一张银行卡,旁边的便利贴上写着一长串数字,是那个自从她第一次汇款,就被告知账户不存在的一个银行卡号。
就算她今后家财万贯,也无法填补那五万元的空缺。
在那一天甄星终于明白了那个女人的意思。
无论你今后是平庸还是优秀,落魄还是得志,都别想,别想再和我儿子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