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勉不好意思地掀了掀眼皮,悄然瞟了刑攸一样,她那张平静的脸暴露在阳光下,白皙平滑,他淡淡一笑,“还是你厉害。”
这是句没来由的话,刑攸想。
李知勉的手指稳当一些,动作也快了许多,他和刑攸一前一后下楼吃饭,刚进屋王玲就盯着刑攸的侧麻花辫看,笑了笑,“挺好看的,我闺女长得真漂亮。”
刑攸看了眼卫生间,“奶奶洗完了?”
坐在阳台上洗刷衣服的奶奶应声,“刚洗完,放放热气你再进去吧,现在进去一准热的慌。”
刑攸走到房间门口冲阳台方向看着,奶奶手上提溜着短袖,双手一甩,许多小碎水珠飞溅出去,刑攸转头从李知勉身边走过,“吃饭了,跟我坐在桌子边上等着。”
李知勉“嗯”了声,规规矩矩坐好,刑无妄还在地上爬,他微倾身过去,“小妄,要不要哥哥抱抱?”
刑攸看了他俩一眼,“呃……她还没爬够,不饿。你别着急,累了自然会让你抱的。”
李知勉讪讪一笑,看着这个四驱小陀螺在地面上爬来爬去,而后眨巴眨巴眼,“我们……什么时候吃早饭?”
刑攸懒洋洋地说:“等奶奶洗完衣服一起吃。”
王玲坐在另一边,盯着刑无妄满脸轻松地笑,她想了会儿,倏然开口:“攸攸,你什么时候去补课?”
刑攸朝李知勉看了一眼,问:“你什么时候去补课?”不等他回答,她对王玲说:“我不是和他一起吗?他过去了我就跟着去。”
李知勉撇撇嘴:“还不清楚呢,我妈还没告诉我什么时候去补课。”
他的目光稍稍退开一些,留给刑攸进攻的空间,假使没有这道屏障,刑攸一定会在他脸蛋上狠狠剜一下,不过这都只是他自己幻想出来的,刑攸在思索王玲日后的安排。
王玲“啊”一声,扒拉着筷子捅前一夜的剩菜,筷子在盘子里扒拉过来扒拉过去,刑攸不耐地瞪她一眼,起身收走了盘子,奶奶从阳台走过来,急声拦住她,“欸!小攸,你别倒,我留着吃呢。”
刑攸只好回应,“知道了。”她又放回桌子上,看着王玲说:“不吃别总是扒拉。”
李知勉从话里品出一丝责怪,但这种厌烦的情绪稍纵即逝,他拘谨地耸肩,“奶奶,我和刑攸去补课了,你们是不是还要有人留在家里照顾小妄?”
奶奶点头,王玲去厨房端饭,刑攸跟在她身后帮忙,端着绿豆汤出来,放在李知勉面前,“对,我们都去补课了,家里只有奶奶陪着小妄。”
说罢,她垂眼斜看向奶奶,“你一个人应付得过来吗?”
奶奶一跺脚,餐桌都颤了两下,才堪堪稳住,她那条坠满粗宽肥肉的手臂又重重敲在餐桌上,“我没事,早上有你妈看着小妄,我扫快点。上来正好让你妈去上班。”
刑攸说:“那也行,那只能白天多睡会儿了。”
奶奶端起碗吸溜一口绿豆汤,手指捏着筷子点点窗外那棵绿树,“白天也睡不着了,人老咯,晚上一闭眼就是走了的亲戚,白天坐着就是发呆,慢慢就傻咯。”
所有人一致保持沉默,刑攸看着窗外沙沙晃动的梧桐树叶,垂头抿了一小口汤,“谁都有那一天,早一点晚一点,都会有。”
这话算不上好听话,也不能安慰人,奶奶佯装没听到,继续吸溜自己的绿豆汤,这顿饭吃的没滋没味。
中午的饭还在筹备,奶奶问刑攸想吃什么,她说随便,问李知勉想吃什么,他说我都行,两个孩子不言不语,奶奶就问愿不愿意吃拌凉菜,两人没表示,李知勉先站出来,“行,我帮着拍黄瓜。”
奶奶不准他插手,要两个孩子出去玩,李知勉悄然瞥了眼刑攸,白色短袖松松垮垮地搭在肩膀上,下颌紧绷成一条直线,看不出情绪,他自己做主应下,“这样吧,我和刑攸收拾收拾书,一起运到地下室去。等过两天拾的纸壳多了,一起卖掉。”
奶奶应了声“好嘞”,李知勉和刑攸先后上楼去了。
李知勉打开门进了卧室,刑攸还在卧室干站着,李知勉拧眉瞄她一眼,推开门打开空调,“进来啊,你不是很热吗?”
刑攸擦了擦额角的汗,她确实很热,到卧室坐下,还是那个被拆分为两半的转椅,李知勉示意她随便坐,刑攸还是坐在那张椅子上不动声色。
空调制冷机的制冷速度很快,刑攸没一会儿就觉得凉,抖了抖肩膀,连这一细微的动作都被李知勉捕捉到,他往上调了下温度,拿着被拆卸下来的椅背走到刑攸身后。
刑攸起身靠着衣柜站立,形似被罚站的学生,李知勉嗤她,“你这是在学校没罚站够,现在到家了还站着呢?”
刑攸微微不悦,嗔怪他,“没有,方便你装椅子而已,别自作多情。”
李知勉嘴唇抻平为一条线,不言不语地安装好座椅,刑攸看着他后背闲瞧,“你说的书在哪里?”
“在外面。”
“哦。”刑攸应了一声,转身要出去摆弄那些书,李知勉拉上她,“我不是真让你来帮我收拾课本的,我自己会收拾,咱这栋楼又没有电梯,到时候我自己会收拾下去。”
刑攸缓慢地眨巴眼,意思是她知道了,从李知勉手中抽出手,“那你安吧。”
李知勉摆弄椅背的手很巧,不过一两分钟就安装好,他抬手抹了把手指上的灰,用湿巾仔细擦过,又拿着砖块一般的湿巾包给刑攸,冲她扬了扬下巴,“要不要抽一张擦擦汗?”
刑攸盯着湿巾包未动,摆手说,“用不着,我下去会洗澡。”
李知勉是独生子女,周女士对他关爱有加,母子二人相依相靠,虽然做不到无话不说,至少还可以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聊聊天,教师都有一个通病,他们喜欢问孩子以后的理想,喜欢在其中参杂自己的观点和见解,喜欢做他们生命中的指路人,没有其他原因,只是因为职业病犯了。
另一点,他们还喜欢关心同事的孩子。
“欸!”李知勉叫住刑攸,“我妈给你买了一件衣服,想着给你当生日礼物的,但是……她不是回不来吗?所以就让我给你了。我去另一间卧室拿,你换上试试。”
刑攸支支吾吾地“嗯”了声,李知勉去周女士房间拿了一个纸袋出来,递到刑攸手上说:“这是我妈洗过的,你直接穿着走都行。”
刑攸当然不会那么做,她拿着纸袋站在那里,许久未动,李知勉问,“你不试试看吗?我觉得我妈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
刑攸哑然片刻,盯着他迟疑地问,“你……不走吗?”
“啊!”李知勉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羞着脸从房间退出去,“抱歉抱歉,我当时脑子短路了,都忘记要出去了。”
刑攸看向门口,淡淡地回应:“没事,反正不是一次两次了。”
李知勉一直都这样迟钝且呆傻,刑攸想。
那时她才念四年级,刑攸扯动嘴角,看着梧桐树下站着的李知勉,“白圆胖”用来形容他最服帖不过,大大的耳朵在拥挤的空气中一扑一扑地抖着跑过来。
李知勉拉上刑攸的手,“来啊!我在前面,给你插个队,快买吧。”
小学部没有小卖部这种东西,他们这些小豆丁想要买零食吃只能等老师领着到初中部的小卖部买,两个货口,排起两条长长的队伍。
刑攸余光向后瞥了一眼,垂眼看着手上写有“刑岩”二字的饭卡,阿姨问她,“你买什么?”
刑攸盯着她手旁插着棒棒糖的糖桶,说:“柚子味的棒棒糖,谢谢。”
阿姨吃惊:“你只要一个棒棒糖?”
“嗯。”刑攸很肯定,“我只要一颗糖就好。”
阿姨脸上的讶异并没有消退,带着刑攸的脸颊悄然泛红,她脸色微变,尽量保持镇定地走向站在不远处的刑岩。
周女士盯她盯得紧,见刑攸过来立刻扯开唇角笑道,“刑攸这丫头越看越教我喜欢呢!”
实则不然,刑攸快哭了,眼眶内憋着眼泪不懂自己究竟在委屈什么,不声不响地将饭卡放回刑岩手上,刑岩问,“你买什么了?”
刑攸支支吾吾地递出糖,刑岩随口说:“小孩子不要总吃糖,容易长虫牙。”
周女士并不这么认为,在一旁教育他,“孩子喜欢吃就吃呗,又不是当饭吃的,好好刷牙怎么可能长蛀牙呢?”话音一转,她又看向刑攸,“怎么就买这一根糖啊?别的呢,就不要啦?”
刑攸也从她口中听出了吃惊,声音稍微压低,“不要了,不喜欢吃。”
周女士不再说话,反而看见自己儿子抱着一堆零食跑过来,一伸手从他怀里全部提走,藏在身后,“还吃?都不健康的知不知道?”
李知勉拧着性子和周女士争抢,周女士死活不肯松手,“好了好了,给你留一颗糖尝尝,别的先被我没收了,而且啊!你看看你,小小年纪就挺着大肚子,像什么?你是我养肥的青蛙吗?”
李知勉气鼓鼓地要跟周女士进行搏击比赛,但周女士转身就毫不怜惜地将一整包零食扔给了站在初三楼口的学生,“拿走,随便分着吃。”
李知勉气成河豚,鼓囊囊瞪着周女士跑走了,班主任在后面猛追都没追上,周女士被他逗得咯咯笑,“跟龟兔赛跑一样,生气了的乌龟想咬人就是跑得快。”
刑攸跟着队伍回教室,她和李知勉是同桌,刚落座还听到李知勉在小声抽泣,她叹了一声,将手心中的糖递过去,“给你,别哭了。”
李知勉嘴上嚎着:“不要不要!我只要我的零食!”手上还是悄然夹上糖柄从她手中拿走,抬头欢喜:“嘿!归我咯,不给你。”
“哦。”刑攸无所谓,从桌兜拿出课本写作业。
李知勉转动糖果对着阳光看,镭射糖纸裹在其上,璨光擦着他的虹膜飞驰而过,又被他硬生生转回来,刑攸抬手撩起短发的动作像是一段极长的分镜,和光影一同飞掠而过,在心中留下抚不去的悸动。
他攥着糖放回刑攸手上,“还给你,我不吃。”
站在讲台上的老师在摆弄投影仪,老旧的投影仪因为松动会导致成影靠下,其他学生就在咯吱咯吱吃着零食,满屋子甜糖、鱿鱼、花生豆的咸味混杂在一起,挤得满屋子密不通风。
刑攸掀了掀眼皮,不咸不淡道,“我只有这一颗糖,你不吃我就自己吃了。”
李知勉还是可惜地盯着糖看,刑攸叹了一声气,将糖放在板凳脚下,猛地一踩一坐,咔嚓一声,糖碎了。
刑攸拿上桌,“这样好了,我们分着吃,你一半我一半。”
李知勉扑上前抱住她,“刑攸,你真好。我以后给你买零食吃!”
刑攸一直使劲往外推他,“我不吃那些,你松开我,很不舒服。”
后桌的小孩举手打报告,“老师!李知勉耍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