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巡京卫于黑街入口发现那根木桩后,又发生了十来起事件。死者的头颅都被割下悬挂于木桩之上,依旧附上一封催债信。为了不引起恐慌,每次都是由巡京卫一早去处理那可怖的情形。
“哈?把巡京卫当做给他们善后的了?”从程渔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后,胡轩难以置信地皱了皱眉。
程渔并未回应,只是将目光投向任一:“任公子,你最近有何发现吗?”
但任一并没有回答,只是用一只手托着腮双眼放空,似乎并没有听见程渔的话。程渔见状,又唤了几声,最后还是胡轩悄悄用手肘捣了一下任一,他才回过神来——
“啊,什么?”
“我想问一下你有没有查出什么。”程渔重复了一下方才的问题,目光中带了一丝担忧:虽说任一向来行为古怪,但今日他明显状态不对劲。莫非是查黑街的时候遇到了什么?
任一摇了摇头:“没有。暗影署近期除了那个木桩的事情外,并没有其他什么动作,只是……”
见他犹豫,胡轩和程渔更是觉得事情不对劲:“是发生了什么吗?”
任一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几丝不敢确定:“我总觉得黑街的结构很古怪,但是具体是哪里怪,我说不上来。还需要再等一段时日,我会继续去查。”
闻言,胡轩和程渔面面相觑: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能让任一突然一下子变成这样?但两人再追问下去,任一却没再回应,甚至隐隐有了点不耐烦,见状,为了不惹恼他,两人也只好放弃。
随后,程渔将近期巡京卫的各项事务跟两人交代了一番,随后疑惑不解地看着胡轩:“今天樊林怎么不在?”
胡轩打了个哈欠:“他在处理樊慕云和樊慕鸢开府的事情,再过半月,这俩小孩就要搬出去住了,宸贵妃也会跟着出宫,不过,会对外宣称宸贵妃病故。”
“这样啊……”程渔喃喃着点了点头,在李家渡包围宋安之的时候她并未在场,事后也只是听胡轩和樊林说起过当时的情形,当得知樊慕云捅了樊林一刀时,她的确吃惊得都说不出话来。
让樊慕鸢和樊慕云搬离皇宫一事是樊林敲定的,程渔看出来胡轩似乎对此有些疑虑,但樊林已经下定了决心,胡轩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毕竟樊林是真真切切被捅了一刀。
至于宸贵妃的事情,虽说她是受了宋安之欺骗,但她也的确在暗地里帮助宋安之,险些酿成大祸。樊林也提起过,在事情败露后,宸贵妃几次要寻短见,都被樊林派去的人阻止了。即使樊林并没有想过要了她的命,以她现在的处境,假死出宫明显要比待在皇宫里好得多。
樊慕云和樊慕鸢是李薇和樊汶释的孩子,当年还在宫里的时候也是宸贵妃帮忙照拂着,如今让他们三人一起出宫,或许对大家来说都是目前最好的安排。
这时,任一起身,朝门外走去,胡轩没料到他会突然离开,忙叫住了他:“任公子,你要去哪?”
“我要去黑街。”任一皱着眉,语气难得的沉重,走了几步,他突然回头,对着程渔继续开口,“对了,二小姐,你知道京城里有哪家做衣服的铺子么?”
“啊?”没有料到任一会问这么一句,程渔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玉京大街西南口有一家名叫锦绣阁的,我常在那家订,怎么了?”
“锦绣阁……行,我知道了,多谢。”任一喃喃着,点了点头,随后大步走向殿外,没再管胡轩和程渔的疑问。
殿内,胡轩和程渔大眼瞪小眼,最后只能苦笑起来。
白天的黑街要比夜晚的黑街更为热闹——这不免令人感觉到疑惑。毕竟黑街大多数做的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按理说,夜晚比白天更热闹才对。
任一慢悠悠走着,裙摆实在是太限制行动,若不小心点便会摔跤,真不知道程渔还没当上巡京卫统领的时候是怎么穿着这种衣服健步如飞的。
头上的步摇泠泠作响,响声落入耳畔时不由得激起一股涟漪,任一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伸出手略微扶了扶发髻,走在他身旁的霍衡见状,犹犹豫豫地开口:
“小心。”
任一轻轻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虽说这一身衣服妨碍行动,但任一相信暗影署已经察觉到了自己夜晚在探查黑街的事情,若是白天到黑街来再不伪装一下,恐怕会引起注意。想到这,他朝走在自己身侧的霍衡瞥了一眼——还好夜间探查时没有让霍衡太过深入黑街,不然估计凭霍衡这样令人印象深刻的体格,估计早就被暗影署发现了。
黑街的道路狭窄而错综复杂,任一走着,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浓——总感觉怪怪的,但具体是哪里他又说不上来。他有预感,如果能明白此刻的异样感来自何处,那么他的探查任务会顺利许多,但此刻他仿佛就在正确答案面前打转,却始终少了最关键的一点灵感。
到底、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突然,任一敏锐地察觉到了一股视线,他动作一顿,但又突然回想起来自己此刻的身份是来黑街来买情报的富家小姐,只得忍住回头的冲动,朝前继续迈着步子。
虽说黑街干脏活的人数不胜数,但实际上因为不少有门路的人聚集于此,来黑街的有头有脸的人物也不少,在这样的环境下,任一这样带着“侍卫”的富家“小姐”并不太引人注意,也因此能让任一沉下心来仔细观察周围。
此刻,任一的目标人物出现了,他停下步子,冲着蜷缩在街角的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扬了扬下巴,霍衡心领神会,朝那人走去。
“你是陈千里吧?”霍衡在男人面前站定,搭话道。
闻言,名为陈千里的男人懒洋洋睁开眼,浑浊的眼睛转了一圈,最后定在霍衡身上,沉默半晌,咧开嘴压低声音笑道:“霍家的小公子,找我有何贵干?”
此言一出,霍衡动作一顿——为何这人认得自己?但他还是镇定地回道:“我家小姐想朝你打听打听一件东西。”
“哦?”听了霍衡的话,陈千里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意识到霍衡并不打算暴露自己的身份,随后换了个语调,“你家小姐想要什么?”
霍衡压低声音,一字一顿:“脱骨散。”
听到这三个字,陈千里收敛了笑容,他直勾勾地盯着霍衡,问道:“朝廷的人要这个做什么?”
“……”霍衡并未回答,但眸色沉了几分,随后解开腰间的钱囊,掏出一块银子,塞入陈千里手中。
陈千里掂了掂手里的银子,点了点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平安大街巷子口,说你要明月环,就能买到。”
话罢,他便闭上眼,似乎是要继续睡觉,但霍衡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半晌,陈千里不耐烦地睁开眼:“还有什么事吗?”
“巷子口的货不够。”霍衡回道。
听了他的话,陈千里眸中闪过一丝诧异:“要那么多脱骨散干嘛?”
“别问那么多,告诉我在哪里能买到就是了。”霍衡并没有回答陈千里的问题,但见陈千里半晌没动作,叹了一口气,解下钱囊,递给陈千里,“够了吧?”
陈千里接过钱囊,又打开,将里面的银子瞧了瞧,抬眼,观察了霍衡一阵,慢悠悠地起身,道:“今晚子时,这个地方。过时不候。”
“什么?”霍衡疑惑地皱了皱眉。
陈千里伸了个懒腰,嗤笑道:“带你去买脱骨散。”
说完,他便要离开,却被霍衡拽住:“慢着。”
陈千里回眸,盯着霍衡。
“除了你,还有谁认出我来了?”霍衡压低声音问道。
听出了霍衡语气里的不安,陈千里微微一笑:“我敢打包票,除了我,没人认出你。”
“不要告诉任何人。”霍衡的语气里隐隐有着威胁,他盯着陈千里的眼睛,陈千里也毫不畏惧地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放心,我还有个外号,叫陈哑巴。”听了霍衡的话,陈千里也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探查黑街的事情被其他人知道,便朝霍衡保证自己必定会守口如瓶。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霍衡松开了手,正打算要转身离开时,却听得陈千里突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
“你不好奇霍将军和祝将军的死因么?”
听到霍将军和祝将军的称呼,霍衡猛地身子一僵,他垂眸看向笑得古怪的陈千里——陈千里口中的霍将军和祝将军,只可能是霍衡的爹娘:霍璟和祝远黛。
纷乱的思绪刹那间拉回到十三年前,当年爹娘奉旨前往西南地区镇压叛军,却壮烈殉国,只有两副血迹斑斑的铠甲运回京城。
为何此刻陈千里会提起自己的爹娘?甚至意有所指,说爹娘之死另有隐情?霍衡百思不得其解。
他正要追问时,陈千里却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霍衡凝望着陈千里逐渐被昏暗所吞没的背影,只觉得心突然猛地一沉,他深吸一口气,回头看向候在不远处的任一。
任一仍在原地,百无聊赖地四处看着。
霍衡按捺住越来越乱的心跳,朝任一快步走去。
见霍衡回来了,任一松了一口气,刚想询问怎么花了这么久时间,却想起自己此时还在化装侦查,只能作罢,看向霍衡,示意霍衡开口,霍衡心领神会,说道:
“今夜子时,来这个地方,他会带我们过去。”
听到霍衡的话,任一点了点头。
今日的任务差不多也到此结束,任一松了口气:总算能把这身衣服换掉了。
正当他出神时,却突然感觉到有什么正在快速靠近,下一瞬,他感觉腰间一轻——钱囊被一个少年扯下。那少年偷得了钱囊后便要逃,任一正打算伸出手抓住时,又想起不能暴露,只能咬了咬牙,没去追。
霍衡也没反应过来,愣愣地望着少年逃走的方向,想要追上去时,却被任一捏住了手腕,霍衡不解地看着任一:“钱囊被偷了啊,不追么?”
任一用只用两人听得见的声音低声道:“没事,先回去做准备。”
闻言,霍衡也只能点了点头,跟着任一离开了黑街。
距离子时还有半刻。
换上了平时探查黑街时的装束,任一和霍衡抵达了黑街,朝霍衡与陈千里约定好的地点走去。
月亮被乌云所遮挡,整个黑街笼罩在夜色之下,错综复杂的道路仿佛都通向恶鬼的巢穴,两人已经尽力放轻脚步,但行走的声音依然回荡着,空洞得令人感到恐怖。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走到了约定的地点,在夜色中隐约可见一个人影,想来正是陈千里。
霍衡和任一上前,由霍衡率先搭话:“我们到了。”
但陈千里并没有回应。
此刻,任一突然注意到了不对劲,他伸出手将霍衡扯到自己身后,从袖中掏出匕首,朝黑暗中的人影逼近。
忽地,月亮破云而出,银白色的光辉倾泄而下。
看清眼前景象的任一不由得眉心一跳。
眼前的东西已经不可以称之为陈千里,而是被绑在木架上的“事物”。
木架被血染黑,任一注意到飘落到自己身侧的稻草。他盯着眼前的东西,用刀刃在陈千里腹部上一划,刹那间血腥味弥漫,随后,透过被切开的豁口,任一看清了里面的东西:干草。
白天还活生生的陈千里,此刻被做成了稻草人。
任一听见身后的霍衡倒吸了一口凉气,此刻任一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他转身,朝霍衡低声道:“快去通知胡府和尉将军那边!我先去护国公府,程渔可能出事了!”
话罢,没等霍衡回应,他便跃上墙头,片刻后,便再也看不清他的身影。
霍衡又看了看眼前可怖的景象,咬了咬牙,转身,朝胡府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