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双一早起来,未曾束发,穿着件素色棉纱袍子,歪在院子里弄花逗鸟,好不乐呵。
师兄也好哄的很,答应他找个机会离开京城,他就不抹眼泪,叼着个包子当早饭一路嚼一路走了。
楼双不忍心告诉师兄,他是真要死了。
还是应死务死,快速送死,自己找死。
楼双缓缓闭眼,没关系,他可以自己解决的。
他把袖子搭在脸上,挡住太阳,侧躺在榻上。
风光无限好,不如睡大觉。
不知躺了多久,他听到一道微不可察的落地声,懒洋洋地把袖子移开,看见是夏时泽,又把袖子移了上去。
气息稳定,没受伤,大概是来找他来玩的。
夏时泽抱着个箱子,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自己寻了个凳子坐下,把箱子放在腿上,等楼双醒来。
他坐在楼双正前面,抬眼就能看见楼双轻薄袍子下起伏的胸口,领口松松垮垮,隐约可以看见雪白一片,黑檀色的头发倾泻在塌上,像一匹极好的缎子。
神清秀骨,不可直视
夏时泽只抬头看了一眼,像是被火烧了似的,急忙低下头,恨不得把自己的头埋在膝盖里,只露出两边发红的耳朵。
他不该这个时候来的。
楼双小眯了一会儿,睁开眼见夏时泽还在那儿低着头坐着,甚是不解,“不用些瓜果吗?”
说着起身,持银刀切开一只香瓜,切片去籽后递了过去。
夏时泽接过香瓜,更觉得脑子都混沌了,一时间也忘了自己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只低头去啃瓜。
香瓜清香爽脆,甚是解渴,确实好吃,夏时泽来得匆忙,外面太阳又大,吃了片瓜只觉得暑意全解,说不出的舒服。
楼双一手托腮,眼里含笑,“这是出什么事了?”
夏时泽吃完瓜,擦擦手,郑重其事地把箱子递给楼双,“我要去办一件事,把这个寄存在你这儿。”他顿了一下,“要是我没回来,东西就留给你了。”
楼双一听这话心道不好,这是要托孤,不过托的不是人,是个箱子。
他也顾不上其他的,拉起夏时泽的手就把他往屋里带,“出了什么事,与我详细地说一边。”
夏时泽坐在堂中,他的宝贝箱子放在一旁的几案上,低着头,像个锯了嘴的葫芦,一句话都不说。
楼双哄了一顿都不管用,小孩低着头,像是要哭出来似的,没办法只能逗他,“在下要是卷了你的箱子跑了,又该如何?”
夏时泽这时候就开口了,“那就卷走了吧。”
楼双接着问,“你不生气?”
夏时泽点头。
楼双算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了,反而开始忧心,这孩子这么实心眼,以后被人随便骗走可怎么办啊?
没法子,只能顺着他来,“好,箱子我给你收着,但你要去干什么总得告诉我吧。”
夏时泽又不吭声了。
楼双心想,他定是要整个大的。
怎么回事?无论是岳芝还是夏时泽,俩人有什么大事,统统瞒着他,咬定了就是死活不开口。
他俩虽然不认识也没见过,不得不说也是一种缘分。
楼双摸摸夏时泽的头,问他,“那等你回来,想干什么?”
回来想干什么?他没想过,但这是个好问题。
虽然夏时泽觉得自己大概率回不来,但也不妨畅想一番。
他说,“我想把你隔壁的院子买了,然后搬进来。”说到这语气都显得有些雀跃,好像恍惚间见到了未来的吉光片羽。
楼双心想真不凑巧,周围一圈的院子都被我买下了,你要是想住可以随便挑一间,他继续问,“好,到时候我们晚上一起在院子里乘凉,还有其他想做的吗?”
夏时泽思考片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知道自己没有未来,因此不愿去想那些虚无飘渺的愿望。
楼双则也纳闷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夏时泽表现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试探道,“是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吗?”
夏时泽嗯了一声,声音听上去闷闷的。
楼双也没法,只好哄着人先在他这儿歇一会,自己马上去找冯仪,轻功用了个十成十,不仅把冯仪吓了一大跳,要是有路人无意间抬头,也会流传出附近闹鬼的传闻。
“大人,是出了什么急事吗?”
是北边出了什么乱子?还是敌国奸细混进京城要搞什么幺蛾子?或者是有谋逆准备刺王杀驾?我们要做什么准备,是要打起来了吗?
冯仪已经做好准备来迎接一个重磅的坏消息,毕竟他家大人平时可是个慢性子,万事不放在心上,能让他如此着急的,得是何等大事?
“马上秘密派人探查崇远侯最近的动向,不管是否可以都给我报上来。”
楼双拨弄着右手的碧玉扳指,“动用我们自己的人,切不可走漏风声。”
冯仪浑身打了个寒战,他不清楚崇远侯究竟做了些什么,但明明刚从那撤回人手,一切正常并无不妥,大人还如此在意,还特意强调了要用自己的人。
他突然觉得这是风雨的前奏,不仅是风雨,还是腥风血雨。
他低头领命,顺便告诉楼双,“三日后京郊猎场有宴,老王爷特意请您过去,这是请帖,老王爷管家亲自来内卫送的。”说着将一做工精湛的信封递上。
楼双随手将信封塞进怀里,他与老王爷是有些旧交情,但这种场合他一向不参加,这次不知为何,恐怕是老王爷有要事与他相谈。
楼双回去的路上倒没有那么着急了,他在仔细盘算这件事。
崇远侯花了十几年培养了一个不为人知又武功高强的孩子,不惜重金养在府里,如今那个孩子表现出一副去送死的样子。
楼双都不敢想,是什么人?
究竟是什么人能让梁权谋划十几年,但细细想来又有想不通的地方。
夏时泽武功再好也只有一个人,如果只是直接的刺杀,何必如此大费周折舍近求远。
楼双唯一能想到的答案就是,细作。
但还是那个问题,哪家需要他如此大费周折,不惜花费十几年……
皇上吗……
楼双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他倒不是担心皇帝,皇帝死了可是要挂两串鞭炮庆祝的。
他担心的是夏时泽,楼双自己就是个特务头头,他最清楚细作过的什么日子,要冒多大的风险。
他叹了一口气,要是能在梁权干出什么事之前,查到些什么就好了……
或者?
他目光一转,可以直接把夏时泽扣下,这样就可以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人藏在他这儿,纵使梁权把京城翻个个儿都找不到。
想到这儿楼双一拍脑袋,他真是最近忙昏了,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明白。
马上运起轻功,飞快回到小院,见夏时泽还在堂中坐着,顿时松了一口气。
小孩还在用银叉叉香瓜吃,一块接着一块,看起来很是愉悦。
楼双上前,掌中暗自蓄力,但在动手之前还是问了一句,“如果给你选择,你会想去做这件事吗?”
夏时泽迟疑一瞬,然后点了点头。
义父抚养他这么多年,总归是要报答的。
楼双手掌却是泄了力。
算了,等他撞了南墙,后悔了自己再把人捞出来也不迟,就算是皇宫大内,楼双想悄无声息地带出一个人来也不成问题。
他看向夏时泽,少年还未长开,却已经能窥见长大后的俊俏,楼双一直觉得,夏时泽的相貌有些眼熟,第一眼见到就觉得有些面善,却如何也想不起来。
他叹了一口气,把夏时泽带来的盒子收进柜子里,“等你回来,再来拿回去。”
夏时泽拽了拽楼双的袖子,“还有一件事。”
楼双侧耳过去,夏时泽附在他的耳边轻轻说,“盒子里有块拿金丝镶起来的玉,是我爹娘留下来的,要是有人来找我……拿给他看好不好?”
楼双实在忍不住了,把人往自己怀里搂了搂,“好,但你要做的事,真的不能告诉我吗?我可以帮你解决。”
楼双甚至没用问句,他有自信,京城之中他打探不到的消息,别人同样难以打探,不需要夏时泽去做什么细作。
夏时泽摇头,他绝对不能告诉给白大夫丝毫,甚至他来过这里的消息都不能透露出去一点。
对方可是内卫,他会害惨了白大夫的。
内卫这两个字,在几十年前与勾魂的厉鬼并无区别,经历过那个时代的官员提起这两个字都要低声屏息,总觉得盘旋在头顶的死亡阴影并未离去。
楼双从未觉得他能全身而退,他或许能成功刺杀,却不能活着回来。
这一点,当义父召见他,让他去刺杀内卫指挥使的时侯,就已经知晓了。
所以,夏时泽是来告别的,他把自己所有值钱的物件都打包带过来了,以及唯一能证明他身世的信物。
夏时泽不想就这么被遗忘,悄无声息地消失,他想让白良记住他。
千万不要忘记我。
夏时泽起身,他笑得很开心,“我要走了。”
楼双目送他走出门口,然后把自己瘫倒在椅子上,愁啊,这孩子到底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