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皇室于鸣凤山举办春猎,除了皇室宗亲,从二品以上官员及各世家官宦子女皆可参加。
皇室的车架浩浩汤汤行进在官道上。
赵峋的马车行在队伍之中,侍卫松墨骑马跟着马车,缓缓随行。
“殿下,这几日属下命人盯着各处城门,并没有发现司徒晋的踪迹。”
赵峋把玩着手里的璎珞串,面色冷峻:“刑部那边如何?”
松墨道:“递上去的折子还是没有动静,应是被国师拦下了。”
“呵!”赵峋冷的一声轻笑,眼底迸出一丝阴戾,“国师这是决心要与本王为敌啊。”
先是纵他杀了张裘,又拦住了刑部呈上的证据,再以春猎会诱他出手,顺其自然地将此案的风口转向他。
想到此处,他眉心渐渐蹙起,当初那个绝佳的机会没能一举杀了他,真是太可惜了!
“殿下,接下来怎么办?”
赵峋很快恢复了神色,轻舒了一口气,沉吟片刻后道:“继续让人暗中盯着国师府。”
父皇已然起了疑心,此时不宜轻举妄动。
鸣凤山山势雄伟壮观,绵延数十里,山间森林茂密,野兽出没频繁,成为了绝佳的围猎之地。山脚下有一片宽阔平坦的广场,修建成了围猎台,周围旌旗猎猎,重兵守卫,一派庄严肃穆。
□□灵骑马立于高处,黑色劲装紧裹着身形,山风卷起她束发的丝绸,如一道墨痕划过苍青天际。
脚下百丈处,猎场外围车马如云。
朱轮华盖的马车碾过春泥,各家女眷的环佩叮当声混着说笑,惊飞了林间栖息的雀鸟。
围猎场入口处,禁军统领正核验牙牌。二品以上的官员皆着绛紫猎服,玉带在晨光下泛着温润光泽;年轻公子们则多穿靛蓝或松绿劲装,腰间蹀躞带上挂着鎏金箭囊,三三两两凑在一处比较着手里的弓弦。
□□灵俯视着山下,将一切尽收眼底,眼神忽的落在一个熟悉的人影身上。
金丝楠木马车停在猎场外围的桦树林边,长风手扶着剑柄,立在马车边,另一手牵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马儿。
正是当初从颍州一道带回来的跃雪。
他观察了一圈周围,侧着脑袋向马车内道:“爷,您让我查的京城出入记录有眉目了。”
沈策一身月白色骑装,犀皮护腕收紧袖口,修长如玉的指节自然地垂放在膝上。
“说。”
“宣和五年七月,京城南面的涿州爆发水灾,当时有不少难民流入京城,只是这些流民入京后先是被几处义庄收留,而后去向不明。”
以流民的身份混入京城,倒是神不知鬼不觉,只是京城对外来流民的管控极为严格,数量过多的都会由户部的人安排到郊外。
沈策问道:“当初有多少流民入京?”
长风略一思索道:“约莫三百人。”
不够,当年宫里出现的飞云军起码上千人,剩下的人从何而来?
沈策凝神静思,指尖在膝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那几处义庄在何人名下?”
长风脸上露出些许兴奋,他早猜到主子会问及更多,昨夜硬是熬了大半夜,查出来那义庄的背后之人:“那原本是几座荒宅,背后的主人叫严复,是天宝赌坊的老板。”
天宝赌坊?萧寅之的地盘……
他提前半年就开始部署,这些流民应该只是内应,余下的人要避开城门记录一举入京,只能是通过隐蔽的暗道。
如此周密的计划,竟是萧寅之那草包一手策划?
马车里一阵沉默,长风又问道:“爷,咱什么时候进去?”
“不急。”
一道黑影掠过树梢,枝叶未动,人已如轻烟般落在树杈处。
跃雪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似的,忽的躁动起来,长嘶了一声。
长风见状,忙抬手顺了顺毛,安抚起来。
□□灵见机足尖一点,接着风力落在车架上,又迅速掀起帘子,钻了进去。
她的轻功极好,落在车上几乎没有一丝声响,别说周围的护卫,连长风都没有反应过来。
沈策气定神闲地看着她,对着车外开口道:“走吧。”
长风闻言,将跃雪的缰绳递给一旁的护卫,自己亲自赶车前往猎场。
说来也怪,爷今日明明穿了骑装,他还以为爷要骑马,一早就把跃雪牵出来等着,谁知临出发前,却让他备了马车。
马车内,□□灵见沈策一点也不惊讶,似是早知道她要来,连案几上的热茶都准备了两杯。
她秀眉微挑,道:“你知道我会来?”
“恭候多时。”
□□灵轻嗤了一声,若不是爹爹临分别时突然感伤介怀,拉着她唠唠叨叨叮嘱了大半天,她倒是可以早点到。
长风此时正犯着嘀咕,忽然听见了马车里的动静。
先是一怔,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后又听见车内人道: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静观其变。”
他立马勒住了马,一个急刹让车内两个人的身子都猝不及防地倾了一下。
他猛的转身掀开了帘子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他明明眼看着爷一个人上马车的,什么时候多了个人?他怎么全然没有察觉!
这……这下完了,爷会不会怪他护卫不当,连车内闯进个人都不知道?
可是爷的表情怎么如此淡定,难道他一早就是在等司徒姑娘吗?
不是,司徒姑娘的武功已经到如此境界了吗?太可怕了吧!
怎么办,我要说点什么吗?
□□灵见他眼睛在二人之间来回转着,那模样实在好像,歪着脑袋笑道:“小长风,好久不见啊。”
长风眨了眨眼,道:“华……司……司徒姑娘,你怎在此处?”
话间还不忘瞥了眼沈策的脸色。
神色如常,应该没有大问题。
□□灵道:“想你们了,来看看呗!”
长风闻言,心下又是一惊,暗想道:你明明是来找爷的,怎么拉上我了?完了完了,爷的脸色怎么忽的冷了下来……
他忙道:“华姑娘说笑了。”
沈策扫了他一眼,冷冷道:“知道说笑还不赶紧走?”
“是!”
长风不敢再多废话,忙放下帘子,继续赶车。
到了猎场入口处,禁军见是国师府的马车,自觉地让开了路。
围场中央早已搭起十丈高的观猎台,茜纱帷帐随风轻晃,嘉敏公主赵嫣端坐在缠枝牡丹软垫上,手持团扇,腕间翡翠镯子映着日光,身旁围坐着一群世家女眷,或低声说笑,或悄悄打量着场下的年轻男子。
赵嫣乃静贵妃之女,宁王的胞妹,她的席位与皇子在一处,但她总嫌男子的席位沉闷,反而不如世家女子的席位热闹些。
见国师的马车到了,众女子纷纷探头,想一睹国师的风采。
虽说传闻沈策只手遮天,杀伐果决,朝野上下谈之色变,但奈何此人偏生得一副朗月入怀,俊美无双的仙人模样,叫一众女子既不敢靠近又不禁为他倾倒。
嘉敏公主亦不例外,见车上男子迤迤然下了车,身姿挺拔,优雅从容,心下顿时一喜,正欲起身上前时,忽的看见车上下来了一个女子。
她的笑容瞬时凝住,眼睛定格在那名女子身上。
周围人皆议论道:“国师身边竟然出现了女子?
“这女子是个身份,怎如此眼生?”
……
似是感受到了注视,□□灵朝围猎台的方向看去。
她本就生得明艳,眉目间又有一股不怒自威的英气,四目相对,嘉敏公主竟觉气势上落了下风。
外围官道上疾驰而来一队人马,惊起尘土飞扬,领首那人红衣金冠,意气风发,□□的乌骓马扬蹄长嘶,一骑绝尘,直至入口处方勒住了马。
“愿赌服输。”来人正是宁王赵屿,他单手控缰,笑道:“你院里那坛梨落白归我了!”
纪明无奈摇头,笑道:“行,改天我亲自送上门!”
忽的瞥见什么,他扬了扬下巴激动道:“你看!”
赵屿顺着方向看去,脸上的笑意敛了几分。
是她!想不到竟然会在此地见到她。她怎会与国师同行?难道她是国师的人?
场中二人一黑一白,一刚一柔,身上皆带着宠辱不惊的淡然,仿佛天生就该并肩而立。
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灵身上。
面容清丽绝伦,青丝高挽,墨色劲装紧裹着腰身,干净利落中透着几分飒爽。
他们的出现,让原本喧闹的围猎场骤然安静了一瞬。
□□灵纵观全场,饶有兴致地调侃道:“看来国师的威名不是吹的,还挺有震慑力的。”
“过奖。”沈策不以为意,径直往看台上走去。
国师的座位仅次于皇帝,与皇子相对而坐。
座位上设有金丝软垫,伺候的小太监远远瞧着国师身旁多了个女子,料想其身份定不简单,机灵劲一上来,忙遣人又取了一块软垫来,思虑再三后却不敢轻易放下,担心一不小心会错了意,招了大麻烦,只得双手呈着软垫,等待国师发落。
沈策从容坐下,长风站其身后,扶剑而立。
□□灵学着他的样子,也站在一旁,习惯性地负手而立。
那小太监见状,心下松了一大口气,庆幸自己没有自作聪明,正欲将软垫撤下,忽听沈策道:“坐。”
□□灵垂眸,对上了那双漆黑漂亮的眼睛。
她原本想着以侍卫的身份跟着沈策进来,再另做打算,借着他的名号,行事肯定更方便些。但若和他并肩而坐,在外人看来,岂不奇怪?换句话说,未免太高调了些。
见她站着不动,沈策唇线一扬,低声道:“好歹是堂堂国师的侍妾,怎好让你这么站着?”
一听侍妾两字,身后的小太监心下一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软垫铺好,又火速退下,速度之快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垂首间偷偷瞧了一眼沈策,生怕被他发现了疏漏。
□□灵的眉毛挑得老高,眼睛就差没在他后脑勺上盯出个洞来。
当时在颍州套他手下的情报,他果然还记仇呢,这是借势要拉着她往坑里跳啊!
她虽看透,但也不推辞,顺势坐下贴着他耳边道:“国师大人平白多了个侍妾,就不怕朝中众臣议论?”
再说了,她这身装扮,哪里有半分侍妾的模样。
沈策轻笑道:“我是国师,又不是和尚,身边多个美妾有何奇怪?”
随即看向对面坐着的男子,缓声道:“你说是吧,端王殿下?”
端王?听到这名字,□□灵心中一突,猛的抬眼看向对面那人。
金冠束发,面带微笑,眉眼间似透着阴鸷又转瞬即逝。
他就是一手策划通敌案,要置爹爹于死地的人?
□□灵面上不动声色,看着赵峋的眼神却多了几分冷冽。
赵峋饶有兴致地答道:“国师说得是。”
眼神却毫不掩饰地停留在□□灵身上。
此时,场外传来太监的尖声唱喏——
“圣上、静贵妃到——”
场中顿时肃静下来,众人皆起身行礼。
一阵幽香扑鼻,□□灵俯首间轻抬眼皮,眼前女子一身水蓝色宫装,广袖随风飘曳,步履生香。
“免礼。”赵存渊眼神掠过沈策和□□灵二人,并未多言。
赵屿和赵嫣同时过来,端庄乖巧地行了个礼:“儿臣参见父王、母妃。”
赵存渊微微颔首道:“免礼。”
二人站直身体后,皆忍不住往国师的席位看去。
嘉敏公主开口道:“敢问国师身边这位是?”
看那女子与国师同席而坐,她多少也能猜到二人关系特殊,只是不问个清楚,她今日恐怕坐立难安。
沈策端着茶杯,指节捻着杯盖,撇了撇上面的浮沫,眼皮子都没抬,道:“灵儿,还不给公主殿下行礼?”
灵儿?赵嫣闻言,笑容一滞。
如此亲昵的称呼竟然出自国师之口,这女子到底是什么人?
□□灵浑身上下打了个激灵,灵儿?她没听错吧,随便叫个阿香阿红她都能接受,叫灵儿?想恶